放棄理想,聽從天命,郵件發(fā)出后我很灰心。那晚聚餐,從頭至尾我不發(fā)一言,只想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堆嘔吐的淤泥中。
謝浩不理我,已過了整整兩年。我為什么還想著他?為什么還要給他發(fā)郵件。明眼的人都看出我是在自作多情。
愛一個人,沒運氣;恨一個人,沒勇氣。
想逃避,沒地方;想墮落,沒膽量。
這封郵件發(fā)出去后的半個月,有一天,我接到了輔導員的電話。他說他手里有一封信,是寄給我的。但是地址只寫了我們系,所以就送到了他手里。問我什么時候方便去拿。
我有點怕見輔導老師,他特別看重我,多次暗示我讀研,還幫我找教授。而我最近已經(jīng)放棄了繼續(xù)學習,決定畢業(yè)后迅速找工作。
拿回信封,上面沒有回郵的地址,貼的是一張澳洲郵票。我滿懷希望的打開它。里面有兩張謝浩的照片以及一封信。
我寫給他的email,他果然都收到了。
其中一張照片,他微笑著坐在照片中的輪椅上,后面有位阿姨為他打著傘,他鼻翼兩旁,長著明顯的蝶形紅斑,看起來非常清瘦。
另一張照片,就是那張謝浩和玉騫的合照。
看到他的照片,我就像親見他一般,很高興,又特傷感。
那信上寫著:
dear青衣:
我想見你,可是我手腳不方便,連這封信都是哥哥代寫的,就怕你看到我的樣子笑話我,心里無法面對。我病得很嚴重,看你每天給我發(fā)的email,我實在不忍心打擾你,因為我回不到那樣的生活了,我讓你等我,也食言了。你有學習的天賦和專研的干勁,我很為你開心,我原本想著,靜靜的看著你越來越好,不用我糟糕的情況來擾亂你。但好像我的想法完全錯了,你是個普通女孩,面對困境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堅強,我是時候出現(xiàn),給你一些鼓勵了:青伊,困難是彈簧,當你因為它放棄理想時,你會被彈得偏離了方向,會失去自我的。活著就是幸運,要珍惜時間和機會,日日是好日。等我病好了,我馬上來找你;如果我回不來了,你就翻開新的一頁吧。
天曉得,我看完這封信后的心情。
后來我轉專業(yè)讀了心理學系的研究生。我再也沒有見到謝浩,研一上學期末,我收到了一個來自澳洲的郵包,里面全是沒有寄出的紙質信件,從07年到09年的都有,都沒有回郵的地址。
一封封的打開,我感覺打開了一段漫長歲月,我淚流不止。
這些信,全是謝浩寫好了卻沒寄出去的,收件人上都寫著“青伊”。
這些信按照時間順序前后碼得十分整齊,我一封封拆開看,都是我那些年所寫的信的回訊,并且他也和我一樣,在自己信中分享著自己的生活。
09年四月,這是最后一封信了:
Dear 青伊:
最近我越來越不好,甚至已經(jīng)到了腎臟衰竭的地步,我已經(jīng)預感到生命在倒計時了。想想半年前給你寄出的那唯一一封信,那樣鼓勵你,自己卻抵擋不了宿命,實在很愧疚。從一開始知道自己患上“系統(tǒng)性紅斑踉蹌”時的質疑與憤怒,到后來乖乖接受治療,再到現(xiàn)在面對死亡的坦然......,你無法想象我那些身心痛苦的日子,你給我的email對我來說有多大的幫助。現(xiàn)在一切都要結束了,如今,“謝謝你”道不完,“對不起”更說不盡。親愛的女孩,再過不久你就要去讀研,請好好的學習、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戀愛......只有這樣,我才會心安。加油,活著是幸運,日日是好日。
給最愛的女孩青伊
開心翻開新的一頁吧
此生別過了。
謝浩
2019年4月6日
回憶到這里,我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根本停不下來。我害怕哭相被別人看到,所以不停的用手抹眼淚,抹的我眼周皮膚熱辣辣的。
我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到謝浩的哥哥,我知道今天在球場的表現(xiàn)很沒禮貌,但那些悲傷的過往,我不想再和第二個人一起回憶。
柯欣回來時氣憤的埋怨了我半天:“好好的帥哥不接近,一溜煙跑得比那兔子還快,你是欠別人錢了還是咋說?”。
我不敢搭話,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柯欣突然湊過來:“玉騫老師是你喜歡的類型么?”
我很認真的看向她,無奈的笑了一下:“不是。”
“好,我替全校女生感謝你的沒眼光!”,柯欣說完很滿意的在桌子對面坐下,打開電腦。我也假裝刨出書來看,希望這姐姐不要再問太多。我屁股還沒坐熱呢,電話又響了。
沒想到,電話是時“金主”打來的,昨天不是才見過他么?想到他這幾天這么頻繁聯(lián)系我,總覺得有什么不妙的事要發(fā)生,心里惴惴不安。
他說得很簡短:“來片場,悅榕酒店正門。”
這說話的口氣很堅決,又明顯有些不開心,我感到莫名慌張。
掛了電話我自然不敢磨蹭,拾了拾課桌上的水杯,匆匆把電腦塞進書包出門去。
已經(jīng)是傍晚了,到了他說的地方,只看到一些稀稀拉拉的工作人員,而且并沒在拍戲,大多都在吃飯。我仔細打量了周圍一圈,沒有見到時晨,后面有人輕拍了我的肩膀。
拍我的人是個年輕女孩,穿著一身粉色運動裝,臉圓圓的,微笑起來酒窩很明顯,看起來挺和善,她說:“青小姐,我是時晨的助理,他剛剛受了點傷,在酒店房間休息呢,你快去看看他吧?!?p> 我有點懵了,她告訴我的口氣就像真把我當時晨女朋友了。
我去了趟藥店,回來后,到她告知的那間房敲了門,里面半天沒有動靜,我就只好拿起電話直接撥打給時先生。這種怪人,敲門不開,電話倒是接得很快。
“時先生,我在你門口了?!?p> “哦?!?p> 他掛了我電話,大概有一分鐘的時間,我聽到房里有一些“乒乒乓乓”的動靜,感覺里面的人在翻什么東西。時晨很異常,我有一點害怕,心砰砰就跳起來,就在這時,門被他打開了。
時晨和我面對面的站在門口,他低著頭看我,眼神很迷茫,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他頭發(fā)凌亂,眼睛有些腫。
我說:“你受傷了么?我買了一些藥來了。”
他說:“你進來。”
他走進屋,坐在大床邊緣,看樣子是膝蓋受傷了,因為包扎過了,明顯的纏著繃帶。我畫蛇添足地提著一口袋包扎用品,他坐著面無表情的看我,我站著連手都不知該放哪兒——所有一切,尷尬至極。
時晨周圍有一些隨地亂丟著的礦泉水空瓶,看樣子剛剛喝了很多水。他兩手放背后撐著床,呆呆的看著我,有氣無力的說:“謝謝。你的藥我不需要了,把你書包里的水給我好么?”
我側臉看了下書包網(wǎng)兜里的水杯,取下來給他。他接過水,從床頭的柜子上拿了瓶藥,取出一些,就著我杯子里的水一口氣咽下去。
他之前為什么要喝那么多水?這藥又為什么要到現(xiàn)在才吃?
我越想越疑惑,越疑惑就越覺得不妙,他不是要自殺吧?
我迅速沖到床頭,拾起那個藥瓶——“帕羅西汀”,我仍然驚訝,但是趕緊調整了自己的表情,我?guī)退岸薜厣系目盏V泉水瓶,然后問:“今天拍戲要到幾點?”
“不知道,我可能不能繼續(xù)了?!彼]著眼睛躺下,雙手放在在胸口,“感覺很累。你可以走了,今天那個王導不會來,我搞錯了,不好意思啊?!?p> 他的本意,是讓我來膈應那個長著桃花眼的王導演,雖然那人沒有來,但看到時晨那瓶床頭的藥,我更是走不掉了。
一直感覺時晨有問題,沒想到他是真的不太健康?!芭亮_西汀”——這是一種抗抑郁癥的藥。
突然意識到時老先生找我來冒充時晨女友的原因了,至少有一點——我所學的專業(yè)。
我研究生所學的是心里咨詢方向,我并不是處方醫(yī)生,但是這些常見的抗抑郁藥物我還是熟知的。
我和時晨說:“今天我室友帶朋友去宿舍玩,我不方便看書,暫時借用一下你這屋。你好好睡覺,我不會打擾你。”。我見他不說話,就當他默許了,拉出屋子前方大桌下的板凳,我把書包放在桌面上,坐下就開始看書。
時晨仍不搭理我,翻了個身,拉了被子就睡。中途有好幾次時晨的助理來敲門,他都沒有理會,八點左右又換了人來敲,我實在忍不住了,過去幫人開門。
外面站著的是時晨那位胖胖的,帶著黑框眼鏡的經(jīng)紀人先生,上次去公園和時晨擺拍,我和他見過一面,大家都叫他“胖胖哥”。他看見我先是一愣,隨后望向屋里睡著的時晨:“小時,今天決定不拍了么?耽擱了今天,過幾日可能要一直熬通宵噢?!?p> 里面的時晨好像真睡著了。然后黑框眼鏡的胖先生和我說:“他從中午開始就沒有吃飯,青小姐你可以去買點東西給他吃么?今晚我會找借口和導演解釋這個情況,但是他還是暫時不要從這個屋子出去得好?!?p> 我趕緊點點頭,莫名和這位胖大哥獲得了某種默契。
我下樓順著酒店旁的街道找吃的,天色已晚,各種小店里亮著黃黃白白的燈,燈光如星星一般跳躍著,就像我這時跳躍的思想:想著躺在酒店大床上的時晨,我感覺自己責任重大。
這種心態(tài)太奇妙了,我真實的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只是因為謝浩才選擇了自己的專業(yè),而是我內心深處就是有某種挑戰(zhàn)自己的渴望。
也許學業(yè)成功后我真的能夠對很多人有所幫助,不只是解決生計那么簡單了。
責任巨大啊......從沒有真正接觸過心理疾病患者的我,心中莫名興奮起來。
我不知道時晨的飯量如何,想著他有兩餐都沒吃,再加上我自己的份,我直接買了四碗街角的小餛飩。
匆匆回到酒店,走前被我拔走房卡的屋里一片漆黑,我趕緊插卡開燈,卻發(fā)現(xiàn)時晨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