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聊齋先生對自己叫什么一向不太在意,他所在意的只不過是……或許能讓他在意的東西還不存在吧。
像往常一樣,打開店門,灰塵翻卷著空氣撲面而來,陽光照射在臉上,襯的他臉色越發(fā)蒼白。陽光正好。
正準(zhǔn)備出門打桶水,腳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低頭看了一眼地面,是一把七弦古琴,今天的客人似乎有些特別,不用準(zhǔn)備兩份茶水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客人呢~
琴用桐木制成,對他來說還是有些沉,不過進了店的琴似乎不想說什么。
他顧自倒了一杯熱茶,不急不躁。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琴果然就耐不住了“聊齋先生如此不知禮節(jié)?”聊齋先生聽著耳邊炸響的一道聲音,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手上動作一頓,旋即恢復(fù)正常。開口道:“器靈用不到?!?p> 身音的主人頓時不爽了:“那禮節(jié)總要有吧?!”
聊齋先生不急不緩地撇了撇霸占茶口的茶葉,不做回答。一盞茶末了,取出一本藍皮的本子,毛筆在第一頁暈開墨。
琴也安靜下來,正經(jīng)起來,緩緩道出……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把琴叫墨邪。
墨邪的誕生是當(dāng)年城中的一段佳話,所有人都說,他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一起完成的。
墨邪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誕生的,但是他知道皇后娘娘不是什么名門望族的嫡女,他認(rèn)為皇上也不是那么愛她。因為皇后就是他的主人。
后來的后來,他明白了,皇上愛她,但是她不知道。
這一切的起點,要從不知道多久之前說起。
皇城之中有一個十分出名的戲子,傳說她只在一年的中秋和元旦才會用琴奏一曲《長月愁》。但是唱的最多的卻是《梅花三弄》
墨邪只有在那兩日才得以被她的纖手擦拭。他享受自己的琴弦發(fā)出的聲音。也在很多時候都期待著那兩天。
直到有一天,她的名氣太大了,大到連皇帝都聽說了她的風(fēng)采?;实墼谂_下癡迷的看著她,當(dāng)日就將她封為身邊的妃。
她一日復(fù)一日在空寂的皇殿中唱著那憂愁悠長的戲,日子在她的曲中悄悄的流過,誰也沒發(fā)現(xiàn)過去了三年。
皇帝在她入宮第一次生辰的那天送給她一株小小的梅樹,含情永永的說,這棵梅樹就像他們的感情,越長越大。
她似乎不那么在意梅樹的存在,沒事就彈一彈墨邪琴,彈琴的那晚,憂長深沉的琴聲似乎要飄向那遙不可及的月亮。
也許有人在這琴聲中想起了父母妻兒,也許有人想起了遠方的心上人。但都與她無關(guān)。她只關(guān)注于憂愁的琴聲。
寫到這里,聊齋先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抬了抬眼,幾不可查地瞥了一眼琴,見后者沒什么反應(yīng),頓了頓就若無其事地抬筆繼續(xù)寫。
但是人心是會變的,再大的冰川也會化成水?;实鬯坪醪惶谝馑纳矸?。依舊關(guān)心著她。
然而,丞相似乎察覺了什么。有意無意的試探她,甚至派人刺殺她。
也就那之后,皇帝不在親近她了。這似乎對她沒什么改變的。但那之后日子反而平淡了許多。
很久以后,皇帝突然來到她的殿中,目光深邃的望著她,道:“前線……扛不住了,我要去前線了?!?p> 她死寂的眼底泛起一絲波瀾,抬眼,口氣不咸不淡:“是嗎,那臣妾……望皇上早日歸來?!笔謪s在袖中緩緩收緊。
假裝沒看到皇帝眼中顯而易見的失落。目光看似飄忽地掃到窗外的梅,又平淡的回到琴上。斂下眼底的波瀾。
日子在梅花的花蕊上拂過,第二年,皇帝再次前往前線。
她突然站起身,頗有禮節(jié)道:“助皇上早日回宮,臣妾拙技,自繡荷包,望皇上不嫌?!?p> 皇帝歡天喜地地收下荷包。
皇帝收下了荷包,像她計劃的一樣沒有回來,而是死在了他國。一個夜晚,帶信回來的兵卒告訴她,皇上為了護著一只裝著毒香的荷包,被敵國君王刺死。
她藏在袖中的手?jǐn)€的緊緊的,他知道那是毒香為什么還要……
她當(dāng)初是敵國的一個間諜,任務(wù)是處死皇帝,當(dāng)初種下那棵梅樹的時候,她,確實心動了但是就像往大湖里丟石子,很快小小的就會消失不見,卻會在湖底翻起巨大的浪。
但是多年的仇恨不是今朝明夜就能夠放下的。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么恨這個國家,曾經(jīng)讓她成為孤兒,哥哥為了保護自己被兵卒一刀穿透心臟。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溫?zé)岬难簽R在自己臉上的感覺,太燙,太疼了。她藏在尸體之下才逃過一劫,同胞冰冷的尸體就像一座大山,壓的她喘不過氣。
爬出來的時候,士兵走了,滿地都是殘肢斷臂,昔日玩耍的伙伴甚至找不到全尸,她哭的一敗涂地,周圍的血匯聚成一條小溪,周圍安靜的可怕。
現(xiàn)在罪魁禍?zhǔn)姿懒?,為什么她會感覺心里缺了一塊……為什么要喜歡這個必死的人……為什么自己會殺了他……
她敗了,就像當(dāng)初一樣,一敗涂地。
淚水終于從眼眶滑落,在夜色朦朧的梅樹下沒入泥土,就像這段情,有一個荒誕的開始,卻不想書生想象的那樣,擁有美好的結(jié)局。她唱了數(shù)年的梅花三弄,自己卻沒有“終歸處”,因為有人替她犯下的罪行,釋罪了。
軍隊勝利,全國皆大歡喜。新選的皇帝就像從前的他一樣慈祥,愛民,但當(dāng)初那個人,終究是回不來了。
往后的每年總有人在上一任皇帝死聽見有人在彈琴,唱曲,琴聲與歌聲悠長惆悵,似乎是什么人在等什么人。
后來皇城中有人傳出了這個故事,很多人都猜測最后那個妃子去了哪里,有人說她也死了,有人說她住進了深山。沒人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了。
那個聽見琴聲的人把琴聲記錄下來,把唱詞寫了下來,唱出:
長長光陰勝冰心
皇城琴聲又惆悵
鴛鴦又啼朱墻外
卻知戲人不配皇
不知多少人聽聞這首歌謠落下淚,贊嘆不已,被撥動心弦。
后來有人把這陳年舊事告訴一個說書老頭,后來,整個京城的人,都傳的沸沸揚揚。
說書人再談到這個故事,總是伴隨著一聲嘆息。
看不清自己的心,就是這天下最無奈的局。
聊齋先生的筆擱在了一邊,看著沉默不語的琴,開口:“……你走吧?!?p> 琴如夢初醒般猛然驚醒:“走什么?”
聊齋先生輕輕瞟了一眼琴,漠然開口:“如何來,便如何去?!闭酒鹕砗仙蠒展P。
琴:“不走,我又不吃你的東西又不喝你的。”
聊齋先生低頭掰了掰像陷進凳子一樣扒都扒不出來的琴,沉默良久:“起開?!?p> 琴心里一驚,這是不趕他走了?
果然,聊齋先生把琴放到墻角豎著,打算明天找山上的木匠打一個架子。
重新打開大門時已經(jīng)正午了,這,才是真正開始接客了。
又是一天啊,聊齋先生泡著茶,把燒完的香倒掉,嘴角勾了勾,很快恢復(fù)了面無表情。
燒著茶葉,看著店里孤寂坐著的幾個人,繼續(xù)安靜的燒自己的茶。
月餅1310
“他”沒名字其實是作者取名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