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來照顧金鯉的杜婆婆是個能干的,這幾天不僅幫金鯉添置了幾身能見人的衣裙,還給她張羅來一堆據(jù)說是美白養(yǎng)顏的瓶瓶罐罐。不知是不是錯覺,金鯉攬鏡自照,覺得自己這臉真的是白了一些。
換上一身嶄新的櫻草色襦裙,杜婆婆又幫她梳了個垂髫髻,雖然跟京城那些閨秀比起來這臉還是黑,但已經(jīng)比前兩天荊釵布裙的模樣好了不少。連顧有榛看見她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今日來到解憂閣的是一位留著長髯的男子,他的胡須長到什么程度呢?反正金鯉一眼望過去半張臉都是,一直垂到胸前,這讓人有些瞧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顧有榛對來人非常熟悉,吩咐金鯉泡茶,也不等他寒暄,就直接開口道:“陳大人可是為幾日前秀水街一青樓女子被殺一案而來?”
“國師英明!此案牽扯到我兩個兒子,老夫是食不下咽寢不安眠,唯有請國師大人指點迷津!”
金鯉一邊準備茶水,一邊聽:“我膝下有二子,分別由夫人和王氏所出。兩人同在梅鶴書院進學,素來勤勉。特別是老大,這三個月來,書院的夫子已經(jīng)一連夸贊了他好幾回,上個月還說要推薦他去明心書院。明心書院是皇家書院,能進這個書院幾乎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了仕途,全家大喜??烧l知,十日前,官差竟帶走了老大,說前一晚宜春院的春荷姑娘被殺跟他有關。這還不算,才過一日,官差又帶走了老二,說老大指證春荷實則是老二所殺嫁禍與他,唉……”陳大人長嘆一聲,“老大和老二都拿出了證據(jù),京兆尹那邊暫時無法決斷?!?p> 顧有榛拿出三枚銅錢,金鯉正好端著茶水過來,見顧有榛修長潔白的手指將三枚金燦燦光溜溜的銅錢翻過來轉過去,如此六次之后,看著陳大人開口:“這個卦象很奇怪,大人身邊,最近有沒有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人?兩位公子這樁案子需這位外人方可破解。”
陳大人低頭思忖片刻,眼中仍是茫然:“老夫這些天東奔西走,托人打點,至今仍未出現(xiàn)可幫之人。莫不是新任的京兆尹杜大人是這個意想不到的人?昨日他倒是讓老夫見了我兩哥兒子一面,也答應我在真相大白前善待他們,瞧著挺好說話的樣子?!?p> 這位新任的京兆尹顧有榛還有些印象,不就是跟她這位徒弟一同從桐州來的嗎?他看了一眼金鯉,發(fā)現(xiàn)他正直勾勾地看著陳大人,視線似乎盯著他的右手,陳大人的右手正撫著左手的袖口。
顧有榛莫名不悅,屈起手指輕輕敲了兩下。金鯉收回視線,替兩人添了點茶水,問顧有榛:“師傅,我有幾個問題問陳大人,可以嗎?”
對著金鯉那雙亮晶晶的眸子,顧有榛回:“可!”
得到允許的金鯉立即放下手里的茶壺,問:“陳大人,您平日里對兩位公子是否一視同仁?有否厚此薄彼?”
本來,在這解憂閣突然出現(xiàn)一位年輕的女子,陳大人已經(jīng)感到驚訝,剛剛聽她叫顧有榛師傅,他才想起這位想必就是國師新收的女弟子了。不曾想這位女弟子一上來就問了個這么直接的問題,他將撫弄袖口的右手收回,改為撫上了長髯,卻沒有開口。
感覺到他的猶豫,金鯉又接著問:“我知道了,陳二公子相對年幼,陳大人寵愛一些也是人之常情。那么敢問兩位公子的學業(yè),平日里誰出色一些?”
陳大人驚訝于金鯉如此肯定地說出自己對二兒子的偏愛,聽到這個問題,倒是沒什么為難的,馬上就回道:“兩人不分伯仲,也就這三個月,老大相對更勝一籌?!?p> 金鯉心下了然——這應當是一出相當?shù)湫偷恼窇?,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不受寵的正房與受寵的妾室以及她們的孩子之間的矛盾,她繼續(xù)發(fā)問:“陳大人,你說大公子和二公子各執(zhí)一詞,能否跟我說說兩人的供詞?”
見顧有榛一直沒有開口,陳大人自動理解成了這應該是默認,所以他也沒有隱瞞,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兩人當日的確都曾出現(xiàn)在宜春院。哦,國師大人和這位姑娘不要誤會,宜春院雖然是青樓,但那里的姑娘賣藝不賣身,就是給客人唱個小曲陪陪酒。京城的文人雅士都愛去那兒消遣。老大和老二那日分別在不同的包廂喝酒,并且中途都曾外出。老大外出的理由是小二說有人尋他,老二說是鬧肚子去了茅廁。據(jù)仵作驗尸的結果,兩人外出這段時候,恰好是那位春荷姑娘遇害的時間?!?p> “僅憑兩人在這個時間段離開過不足以認定兩位公子有殺人的嫌疑,還有其他證據(jù)嗎?”見陳大人停住不說了,金鯉繼續(xù)問道。
“有小二見到老大從春荷房間出來,這才是他被帶走的理由。但老大說是那位帶路的小二把他帶進去的,當時房里空無一人,他等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至于老二,是老大攀扯出來的,說是因為……”
見他又停住不往下說了,金鯉替他說了下去:“因為二公子見大公子學業(yè)長進,眼看能進明心書院,心中嫉妒就設了這個局,其實他才是殺害春荷姑娘的兇手!”
“你,你……”陳大人本想說一句“你怎么會知道”,但看到旁邊坐得氣定神閑的顧有榛,說出口的頓時變成了:“名師出高徒啊!的確如此。問題是現(xiàn)在老大口中那個帶他進入春荷房間的小二根本找不到,倒是老二找到了看到他進茅廁的證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我也不想……”
陳大人一時哽咽,金鯉安慰道:“大人不必憂心,能否安排我見一見兩位公子?我要與兩人談談。”
陳大人看向顧有榛,顧有榛看向金鯉,金鯉這才想起自己似乎不過是解憂閣侍奉茶水的丫鬟,她沖顧有榛露出一個萬能的微笑:“師傅……”
“可!明日我休沐,我與你同去?!?p> 陳大人感激涕零地離去,金鯉笑得更燦爛:“師傅,謝謝您!不過,若是我將陳大人這樁事解決了,您是不是會履行承諾,我可以不用練字了?”
顧有榛站起,說道:“明日去京兆尹大牢或者練字,二選一!我的弟子,除了有一腔古道熱腸,一份過人的洞察之力,還需有一手好字!”接觸到金鯉垮掉的小臉,又加了一句:“缺一不可!”
發(fā)現(xiàn)那張雖然有些黑但生動異常的小臉變得更垮,顧有榛內(nèi)心竟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悅,淡淡一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