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沉的天空中掛著稀疏的幾顆星星,月色被烏云籠罩,大地一片昏暗。
唯有遠(yuǎn)處群山中的一點明亮極為扎眼。
流光山陰面地勢陡峭,懸崖深不見底,山溝里流淌的水都是烏黑一片,只偶爾傳來水浪擊打山石的聲音,為寂靜的夜增添了幾分涼意。
與之相反的陽面則被郁郁蔥蔥的樹木遮擋著,夜色下,充滿綠意的林子變得黑沉許多。
穿過蔥蘢一片,山頂上矗立著的一座三層高的閣樓便清晰可見了,此時閣樓各處都發(fā)出璀璨的光,亮如白晝。
其中三樓尤甚,一顆顆碩大的夜明珠散發(fā)著溫潤的光華,珠光灑在輕紗上,隨風(fēng)搖曳著,在空中飄飄蕩蕩。
屋內(nèi)景觀一覽無余。
繡著魚兒戲水的云錦屏風(fēng)將這間屋子隔斷成了兩部分。
一邊是由塞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書籍的書架合圍而成的書房,除卻幾件必要的擺件外,書房中只有一套上好的沉香木制成的案桌,桌上或散亂、或摞成的一張張箋札都染上了墨汁。
屋子的另一邊被拖地的青色帷幔掩蓋著,隱約可見其間有一張可同時容納四五人休憩的大床,梳妝臺邊的軟榻上覆著軟乎的裘衣。
此時軟榻上正躺著一個女子,約莫十五六歲,半張臉被遮擋著,睡顏恬靜,露出的肌膚在珠光下越發(fā)的瑩白潤澤,裘衣隨著她清淺的呼吸一起一伏,四周一片寧靜。
“咚咚咚——”
忽然響起幾聲極輕的“咚咚”聲,這一室的寧靜被打破了,一個穿著青衣的侍女匆匆地從樓梯而來,她的腳步不慢,發(fā)出的聲響卻很小。
拐過書房后,她撩起一角簾子,便立在了女子身前,輕聲道:“姑娘,云浮來信了。”
說罷,侍女微微低著頭靜候指示。
“說了什么?”
軟塌上的女子仍是閉著眼,不像是剛醒來,嗓音極潤,帶著初雪的氣息。
侍女答道:“云浮說,寧王想與姑娘做一筆生意,請姑娘指示?!?p> 這句話傳的沒頭沒尾的,但侍女也不敢多問,待到女子揮手時,她便迅速地退下了。
女子睜開眼,微微思索了片刻,便腳步輕巧地離開了閣樓。
流光山上只有一座閣樓,名為流光閣,也就是這座三層的小樓,除此之外都是小院落,圍著閣樓而坐,有些依著山,有些傍著水。
此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而院落群中燈火通明,把小路照的很亮。
清魚從閣樓上下來,有目的地往一個方向去。路上間或有人向她彎腰,喚她一聲“姑娘”,她都一一點頭示意。
等到了一座小院前,她才揚起笑容,幾步上前推開門,喊了起來:“師父!我來了......”
風(fēng)卷起窗紗,帶來了陣陣涼意,桌上的蠟燭時而晃動一下,讓清魚擔(dān)心下一秒會不會就熄滅了。
她四處張望著,頓感疑惑,平日里會笑著應(yīng)“來了”的人今日出奇地不在屋里。
清魚找遍了整個屋子,一個人影都沒有。
“奇怪,師父怎么不在?”清魚喃喃自語著,正要離開,忽然瞥見茶桌腳處有一張信紙。
黃澄澄的光打在雪白的紙上,也灑在她的身上,明明是溫暖的色澤,卻叫她生出一種孤獨的感覺。
師父竟然不辭而別了。
她和師父待在一起十六年,幾乎不曾離開過他,更遑論是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拋下她離開,甚至沒有告知原因,這是從來都沒發(fā)生過的。
清魚莫名地有些委屈。
她把信紙揣在懷里,又看了看這間不大卻很整潔的屋子,然后離開了。
清魚的師父在幾年前創(chuàng)立了魚影樓。
魚影樓是專門收集消息和情報的地方,清魚的師父——初影,培養(yǎng)了許多人,并讓他們滲入到各個領(lǐng)域,甚至于是皇宮,任何人只要有足夠的銀子或是等值的物件,都可以在這里買到他們想要的消息。
魚影樓在江湖上不過初初嶄露頭角,就已經(jīng)是不可動搖了,不僅是因為初影網(wǎng)羅了許多人才,也因為他的武功極高,凡是上門找茬的人都敗在了他的手下。
雖然有人認(rèn)為他行事沒有章法,只知道打架,不過事實證明,這招是真的好用。
所以這些江湖人也很是服氣,甚至三番兩次上門切(討)磋(打)。
初影的名聲就此越傳越大,魚影樓在江湖中的地位也越坐越穩(wěn)。
清魚這個唯一的小弟子算是半個主子,在初影離開以后,她的指令自然就是最大的。
眼下正好有一件要緊事她想和他商量商量,誰知他竟一聲不吭就走了,清魚頓時覺得焦頭爛額。
坐在寬大的沉香木椅上,清魚揉著額頭看云浮送來的信,略略思索了一會兒,墨筆一揮就在信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后命人傳到錦都給云浮。
正拿了下一封信準(zhǔn)備看,一道溫柔的女聲傳來:
“姑娘找我?”
清魚抬頭看去,桌前站著一位穿淡紫色長裙的女子,面容柔和,唇畔含笑,正沖著她微微彎腰行禮。
“夕歸,你知道師父去哪兒了嗎?”
夕歸似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啟唇答道:“屬下不知,主子竟離開了嗎?”
清魚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心想他不止離開了,而且還沒帶上我,簡直過分。
“想必主子是有要事去辦,這才匆匆離開?!币姲缸篮蟮娜耸臉幼樱w開口安慰。
“我在師父房間找到了這封信,他似乎走得很著急,連一件衣物都沒帶。”說著,清魚把懷里的信遞了過去。
夕歸展開信紙快快地掃了一遍,知道她擔(dān)憂初影的安全,便道:“主子武功很高,況且還留有時間寫信,想來沒有遇到危險,只是事出緊急才沒來道別,姑娘放心吧?!?p> 想了想又說:“既然主子讓您去辦事,您大可趁著這機(jī)會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等姑娘回來,主子也許已經(jīng)在這等著了。”
她也知道依師父的武功是不會有事的,只是驟然得知這個消息讓她心情不虞。
“也只能這樣了......對了,寧王的這樁生意我應(yīng)了?!鼻弭~搖了搖手里的信,這是不久前云浮剛剛傳來的消息,夕歸應(yīng)該也收到了。
“可是,如今東臨局勢緊張,我們魚影樓何必?fù)胶瓦M(jìn)去呢?”
夕歸難得表現(xiàn)的猶豫不決,實在是因為東臨國現(xiàn)下正在奪嫡,各派斗爭不斷,若是他們蹚了這趟渾水,還不知會給魚影樓帶來多大麻煩。
“開門做生意,豈有將客人趕回去的道理?更何況寧王是皇室子弟,東臨一日沒有安穩(wěn)下來,我們就不能得罪他?!?p> 清魚把玩著信紙,露出了一點笑來:“萬一...他得了勢,終究是民不與官斗啊?!?p> 對上她的眼睛,夕歸也緩緩笑了一下:“倒是我白擔(dān)心了,魚影樓立足江湖多年,也是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的,又怎會懼怕這點事?!?p> “是啊,白花花的銀子,我可不舍得再從口袋里掏出來送回去?!?p> 聽著她財迷似的話,夕歸哭笑不得,她先前還擔(dān)心主子走了清魚恐怕?lián)蛔◆~影樓這個擔(dān)子,如今看起來,她比自己想的還做得更好。
不參與東臨奪嫡確實重要,但不得罪皇室也是他們應(yīng)該小心的,主子不在,她反倒變得畏首畏尾的了。
“既然決定了,錦都那兒的事你仔細(xì)安排一下,我明日要去北境一趟?!?p> 夕歸應(yīng)了后便匆匆下去了。
姑娘第一次單獨出門,她得好好準(zhǔn)備一番。
清魚把所有信件批完,才發(fā)現(xiàn)窗外下雨了,原本就陰暗的天空,這會兒更加看不見了。
細(xì)雨飄到她的臉上,打濕了脖頸,清魚仍然駐足在窗邊。
雖然她主動接下了與寧王的這樁生意,但心里總是有些不安,她猜不到這件事背后的意義。還有對師父在信上讓她去北境國查探的事,更是一頭霧水。
師父究竟去哪兒了呢?
清魚扒在窗桕上的指尖也染上了幾點雨滴,涼涼的,她甩了甩手,心頭籠罩的疑云卻不退散,讓她莫名有些躁意。
遠(yuǎn)處成團(tuán)的烏云黑壓壓的,似乎在醞釀著更大的風(fēng)暴,清魚只沒有再駐足,關(guān)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