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安嚇得手一哆嗦,墨水撒了大片,抄了半天的佛經(jīng)算是完全報廢了,她毫不在意,只是隨意地放下筆,暗自思忱,泛陽動作隱蔽,難道還有人看到嗎?
天不佑我??!
同時腦袋飛快運轉(zhuǎn),思考對策,還是無計可施。
“爹爹現(xiàn)在在哪里?”
“老爺正在前廳與招待平遠侯爺?!闭f著,一名小廝來請她去前廳。
林可安換了正裝,帶著簪繡到了前廳,林太傅正與平遠侯說這話。
平遠侯,那是一位老人,頭發(fā)胡子斑白,面上皺紋密布。時光白駒過隙,毫不留情在他身上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
他神色有幾分憔悴,但氣度不減,隱約還能看出當年征戰(zhàn)沙場,萬夫莫敵的雄姿氣概。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英雄白頭,美人遲暮最是令人無奈惋惜。
平遠侯滿臉冷漠,正十分僵硬地回應(yīng)著林太傅的招待。
林可安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滿,畢竟他晚年喪子,如今更是撐著一口氣想為兒子討個公道。
本來平遠侯府就幾將沒落,如今更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失去了接班人,只剩一個兒子,還纏綿病榻,隨時可能撒手人寰,榮耀半生的平遠侯府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思及此,林可安更加自責(zé),不敢面對這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她慢吞吞走上前,恭敬的行了大禮。
葉世成冷冷開口,直入正題:“林姑娘,本侯此番攪擾,實在對不住,但我兒無端慘死,實在有疑,還望林姑娘能配合,助我弄清真相,還我兒公道?!?p> 林可安心虛,趕忙回道:“侯爺客氣了,小女一定知無不言,助侯爺早日查清真相。逝者已逝,不可回轉(zhuǎn),還望侯爺節(jié)哀,保重身體?!?p> 葉世成點頭道謝,不欲再多說,轉(zhuǎn)頭叫了一聲,“尚丘?!?,旁邊一位中年男子聞聲立即上前一步,朝林可安稍一拱手。
尚丘,兵部少卿袁尚丘?林可安微拂身子算是回禮。心中訝然,平遠侯為了替兒子報仇,這是要投靠左家了嗎?不禁心中懊惱,她竟給岐王一黨添了助力,稀里糊涂的又給二哥添亂了。
袁尚丘做官多年,甚有手段,他不疾不徐問道:“敢問小姐,那日同小姐一同用膳的可還有一位丫鬟和小廝?”
“正是?!?p> “煩請小姐將其請出?!?p> 林可安側(cè)過頭對簪繡使一個眼色道:“簪繡,去帶泛陽過來。”
簪繡一拂身,匆匆離開。不一會兒就領(lǐng)了泛陽來。泛陽行過禮后,恭敬的站定。
袁尚丘為人處世一向圓滑有禮,對著身份不高的泛陽也恭恭敬敬,問道:“泛陽公子,可會武功?”
泛陽這孩子不知變通,林可安怕他傻愣愣地什么都往外說,連忙搶話道:“他只是會些皮毛罷了,袁大人有所不知,我前幾日上街,見他身世坎坷,孤苦無依,很是可憐,就將他收留在府里,隨便安排些活計,他被人虐待了許久,性子怯懦內(nèi)斂,已經(jīng)不太會說話了,且您看他瘦弱成這副樣子,只怕力氣都沒幾分,哪里會什么武功呢。”
袁尚丘臉上笑意未變,“林小姐此言差矣,所謂人不可貌相,還是仔細些的好。據(jù)在下調(diào)查,那日在聚仙樓天字區(qū),只有您和葉公子兩桌,在案發(fā)處,本官還發(fā)現(xiàn)一顆花生,可是葉公子點的飯菜中卻并無花生。這實在有疑。是以,本官想將這位泛陽公子帶回去,好生調(diào)查一翻,也好早日為小姐脫嫌?!?p> “不知大人要將泛陽帶到哪里,大理寺還是兵部大牢。您看他這樣瘦弱,身體比我強不了多少。只怕來回折騰一翻,話還沒問出,我這小廝就沒命了。不知大人想問什么,能否在此處問。我們知無不言就是了。”
兵部大牢陰森黑暗,都是他們的人,什么話,什么真相都是他們說了算,若是泛陽進去了,只怕要受盡酷刑,最后便落了個畏罪自殺的罪名,一個身份低微的無名小廝的生死有誰會在意。
雖然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可是她實在不愿泛陽落了個這樣的結(jié)局。
“若是這泛陽公子真的與此事無關(guān),在下保證他性命無虞?!庇稚锨耙徊降溃骸靶〗闶莻€聰明人,侯爺只是要殺子兇手,并無意與林家過不去,小姐若是能助侯爺找到真兇,也是善緣一件。想來林小姐也不想將此事鬧大,對嗎,林小姐?!?p> 林可安聽懂了袁尚丘的意思,若是交出泛陽,讓平遠侯泄憤,兩家便不會交惡。
交出一個小廝,換兩家和平相處,這好像是一個很劃算的交易。
林可安轉(zhuǎn)頭看看眼前跪的英挺筆直的少年,他平視著前方,面無表情,眼神平靜,仿佛是等待著自己已知的結(jié)局。
林可安又轉(zhuǎn)過頭看看林太傅,林太傅對著她點點頭,慈祥笑笑,好像在說,想做什么爹爹都支持你。
林可安心頭一暖。
若是交出泛陽,泛陽必死無疑。雖然他心腸狠,但他真的是個壞人嗎?
‘可是他惹小姐生氣了。他算什么東西,怎么有資格讓小姐費神?!?p> ‘小姐,你回來了?!?p> ‘小姐,你要出門嗎,我給你駕車。’
林可安回憶著他的點點滴滴,他還是個會因為一句話而臉紅的少年,被她責(zé)罰毫無抱怨,對她說話時小心翼翼。
那日在街上,她若是不將他帶回來,待他再長大些,掙脫那些人的束縛,以后天大地大,未必不會幸福,可她將他帶了回來,承諾會護著他,結(jié)果不出幾日,就讓他下場凄慘,她以后真的會心安嗎?
林可安握緊了手,深吸一口氣,二哥,不知道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可是我知道,我從心底里想要這么做。
她仰起頭,笑著開口,“大人此話有理。就按大人的吩咐辦吧?!?p> 泛陽聽到,臉上表情未變,只是垂下眼瞼,遮住眼中翻騰的情緒,頭又低深了一分。
又是這樣??!像個垃圾一樣被隨意扔掉了。怎么一次一次都是這樣呢?。?!
袁尚丘哈哈笑了一聲,朗聲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林小姐果然是聰明人,多謝林小姐配合?!闭f完向身后一招手,兩名官兵立即上前要帶走泛陽。
不料林可安驟然轉(zhuǎn)身擋在泛陽身前,繼續(xù)道:“大人有命,安敢不從,小女等人定然積極配合調(diào)查,小女與簪繡泛陽這就隨大人走一遭,助大人早日拿住真兇?!?p> 泛陽猛然抬頭,滿臉震驚的看著她。
“安兒?!绷痔底吡诉^來,板著臉色道:“胡鬧,身體才剛有好轉(zhuǎn),若是再去那陰森的地方轉(zhuǎn)一圈,怎么能受得了?!?p> 又轉(zhuǎn)過身對著袁尚丘道:“袁大人,您看這兩個孩子,一個重病纏身,一個瘦弱不堪,實在是經(jīng)不起顛簸,您若是有何需要我等配合的,我林府上上下下定當配合,可若是要拿我女兒去受審,請恕林某人絕不答應(yīng)?!?p> 葉世成冷哼一聲道:“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太傅心疼女兒,我葉某人也心疼兒子,這樁事,我必定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林小姐,我們可以不帶走,可這位少年,我們確是一定要帶走的。太傅若是不答應(yīng),本侯便得罪了?!?p> 說完一抬手,便有幾個家丁上前欲拿住泛陽。林可安見狀,忙牢牢擋住泛陽,林太傅也趕緊招了一隊家丁護住林可安。一時間劍拔弩張。
“今日老師家中好生熱鬧?!?p> 一聲清亮的男聲響起,遠遠地傳來?!皩W(xué)生可是來的不巧了?”
聞言,葉世成和袁尚丘頓時變了臉色。一行人齊刷刷地抬頭,聞聲望去。
只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從容走來。徑直走到林太傅身邊,微微施禮。
袁尚丘端莊行禮道:“見過陸大人?!?p> 陸云崢微微擺手道:“袁大人,本官聽聞你在調(diào)查葉公子一案,不知可有進展了。”
“這······下官正······”
陸云崢語氣猛然凌厲:“可本官瞧著,袁大人不像在查案,倒像是在拆府邸。”
“這這這,大人誤會了,下官哪敢吶,下官這只是,只是例行公事罷了?!?p> “老師年邁體弱,林小姐大病初愈,都是虛弱金貴的身子,袁大人,帶著這么些人,在老師府里舞刀弄槍,行莽夫之所為,若是沖撞了二人,袁大人擔待的起嗎?”
陸云崢又上前一步道:“我泱泱大國,自古便是禮儀之邦,陛下是尊師重道之人,諸位殿下更是讀盡圣賢書,奉太傅為師長。袁大人在林府的作為,先不論陛下與太子殿下可會怪罪,岐王殿下那邊,袁大人有法交代嗎?!?p> 袁尚丘聽后連聲道:“大人恕罪,下官無意沖撞太傅與小姐,只不過卻有人證,下官才斗膽到林府查案。不敢不敬吶。”
葉世成也上前一步道:“陸大人,我等皆無意沖撞,但所謂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是真查出殺害我兒的兇手,即便是太子殿下也要秉公處理?!?p> “侯爺所言及是,恰巧本官今日無事,不如將這位人證請出來,本官助侯爺早日找出真兇?!?p> 一行人正爭執(zhí)不下,一陣咳嗽聲傳來,一個臉色慘白的俊秀青年坐在輪椅上被推了過來,這咳嗽聲撕心裂肺,幾乎讓人有下一瞬就要將肺咳出來的錯覺。
青年直直地被推倒葉世成身邊,坐在輪椅上向眾人行禮。而后對著陸云崢開口道:“此次,是我們唐突了,大人勿怪,我大哥醉酒失足而死,林小姐只是碰巧同樓而食,與我大哥的死無半點關(guān)系。父親悲痛心切,才會做出這樣無禮之舉?!?p> 又對著林太傅和林可安拱手道:“攪擾太傅和小姐了,望太傅,小姐不要介懷,他日在下定當親自登門賠禮謝罪?!?p> 林可安本就心虛,殺害葉明嚴的兇手本就是泛陽,葉明修這樣說,分明就是看在陸云崢的面子上不予追究,連忙道:“葉公子客氣了,侯爺與公子心情小女能理解,公子不必掛懷。”
旁邊葉世成驚訝道:“明修,你這是在胡說什么,明明有人親眼所見是······”
“父親?!比~明修打斷他道:“此事的確與林小姐無關(guān),改日孩兒會親自登門賠罪。我們回去吧,為大哥料理后事。”又上前一些低聲道:“父親,大哥死了,但是我們還要活下去,侯府還要撐下去,討回所謂的公道又如何,于府中無益,我們,還是回家吧?!?p> “可是,可是你大哥,你大哥他……”葉世成喃喃道,臉上露出無措的表情,話未說出口便紅了眼眶,再沒了一位冷酷鐵侯的姿態(tài),終于有了一位尋常老人喪子之后應(yīng)有的模樣。
陸云崢安撫了兩句平遠侯,突然開問口道:“葉二公子身體可曾見好了?!?p> 葉明修轉(zhuǎn)過身恭敬道:“多謝大人關(guān)心,還是老樣子?!?p> 陸云崢偏頭,看著林可安道:“林小姐也是久病纏身,不知是哪位神醫(yī)所醫(yī),可否幫二公子也調(diào)理一下身子?”
聞言林太傅與林可安皆是一愣,若有所思。
林可安心道:“自己此番大好連鏡無全也說不出原因,怕是身體易主的緣故,她要到哪里去給葉明修也找一個易主之人。
突然反應(yīng)過來不對,二哥突然這樣問,絕對不是單純想為葉明修治病,只怕是想逼問鏡無全去向,想要他在京都現(xiàn)身?!?p> “林小姐,可否?”陸云崢追問道。
林可安雙手絞緊了帕子,暗道不好。二哥怕是知道泛陽是殺害葉明嚴的兇手了,醫(yī)治葉明修是對平遠侯的安撫,也是作為他們不再追究的報酬。
林可安無奈道:“若是能幫到二公子,小女自然萬死不辭,不滿二公子,為小女診病的是神醫(yī)鏡無全。”
聞言葉父子皆是一驚,葉世成問道:“鏡無全?難道是出自無音谷的神醫(yī),鏡無全?”
林可安恭敬道:“正是,確是不巧,鏡公子灑脫不羈,喜愛四方云游,小女實在...不知去向,不明歸期,不過侯爺與二公子也別擔心,若是他日重見鏡公子,小女定當請求他醫(yī)治二公子?!?p> 葉世成聽后,整了整儀容,怒氣消散大半,對她扔是語氣僵硬道:“如此,有勞林小姐了。本侯告辭?!甭晕⒐傲斯笆?,帶著袁尚丘大步離開。
葉明修卻不見離開,對著陸云崢道:“在下聽聞幾日后便是大人生辰,不知可否討一張請貼,前去拜會。在下代表整個平遠侯府,祝大人萬壽無疆?!?p> 陸云崢嘴角笑意更深了些?!皻g迎之至。”
葉明修點了點頭道:“如此,在下告退?!?p> 林可安看的通透,葉明修這是攜整個葉家像陸云崢投誠。
如今平原侯府風(fēng)雨飄搖,平遠侯年邁,世子又早亡,只剩他這個隨時可能入土的病秧子主持大局,整個平原侯府只剩下一個空殼子。若是想在京都立足,仍像之前那般置身黨爭之外已經(jīng)是不可能,只能趟入這趟渾水,擇木而棲,以尋庇佑。而母家強大,身份正統(tǒng)的太子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只看今日這一出,這葉明修能觀大局,識大體,說話做事滴水不漏。連上過無數(shù)戰(zhàn)場,看慣生死的平原侯都失態(tài)了,而他能屈能伸,臉上的神情始終未變過,一直過分的得體,果真如二哥先前所說,聰慧異常。
恭喜二哥,再添羽翼,又得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