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魂歷九年，四月十二，傍晚。新帝伊塔登基月余。
“我這是在哪？”
喬伊睜開眼，神色迷茫。他打量四周，感到頭昏腦漲，身上各處不斷傳來的疼痛幾乎要使他暈厥過去，若非長久訓(xùn)練造就的強健身體，此刻他甚至動彈不得。眼前的一切搖晃不止，喬伊勉強用手臂撐起身子，定了定神，于是，四周的場景這才逐漸清晰起來。
那場大戰(zhàn)的最后場景還殘留在他腦中沒有散去，洛倫佐等人的叫喊聲還猶在耳畔。然而此刻，喬伊發(fā)現(xiàn)自己卻并不是在緹蘭神殿，也不是在冰原戰(zhàn)場上，而是置身于一間布置典雅的寬敞臥室中。
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畫面在喬伊腦中活躍起來，圣殿花園中的珍重誓言、鳳鳴城外的依依不舍、久遠(yuǎn)的古老森林中的嬉笑追逐……
那些印刻在靈魂中的記憶宛如下雨天隱約作痛的傷口一般不住撕咬著他，給予他愛和恨的體驗。一瞬間，喬伊幾乎以為《不朽之王》世界內(nèi)的歷險以及自己近二十年來的生活都只是一場虛假的夢，而這個傍晚時分微風(fēng)習(xí)習(xí)的世界才是他真正的家園。
但忽然，一張蒼白的面孔從喬伊眼前閃過，病房中的她是那樣柔弱，眼神卻是那樣堅韌。那絕對不只是夢而已。
“醒了？”床邊和善的老人眼神關(guān)切。
“爺爺？”
“醒了就好。”老人和藹一笑，顯得十分豁達(dá)。
這是他的爺爺，安德魯特家族的家主，被主宰圣殿尊稱為“雷炎支配者”的安德魯特家族家主——威廉·安德魯特，他是澤魯斯帝國為數(shù)不多的圣賢之一，同時也是帝國上一任元帥。不過，威廉·安德魯特早已卸去元帥之職，在家賦閑已久，若非宮廷請求，他早已告老還鄉(xiāng)。
喬伊揉了揉臉，感到身體虛弱異常，“還是有些不舒服，讓您擔(dān)心了?！?p> “先把藥喝了吧?！蓖ぐ驳卖斕貋淼絾桃辽磉呑?，將桌上盛著渾濁藥液的水晶杯遞給喬伊。
雕刻華美的水晶杯讓喬伊登時注意到四周陳設(shè)的不凡。這一只由極地水晶打磨成的水杯，側(cè)面紋有澤魯斯帝國的風(fēng)火雙龍圖騰。半個多世紀(jì)前，不朽大帝科爾將他賜給了當(dāng)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威廉·安德魯特。時過境遷，如今皇位更迭多次，端坐在王座上的已不再是當(dāng)年不朽大帝的后人，斯坦?fàn)柤易彖F鑄的榮耀終究不免如一棵腐朽的老樹一般，在夜空的冷風(fēng)之下轟然倒塌，難再延續(xù)。
喬伊接過杯子，仰頭一口飲下杯中的苦澀液體。他腦海還有些混沌，《不朽之王》世界中的過往回憶還像幽靈一般緊抓著他不放，而這個世界的記憶同時也在爭奪著他，讓他感覺自己像是處于兩股力量的爭奪點上，隨時可能四分五裂。他抹去嘴角的殘液，苦笑道，“對不起，爺爺，讓您失望了?！?p> “沒關(guān)系?！蓖?dāng)[了擺手，接過水晶杯后隨手放下，“不過輸?shù)粢粓霰仍嚵T了。若非你刻意留手，最終的勝者或許會是你。不必把它放在心上。安德魯特家的人不懼挫折。當(dāng)年我祖父曾說過，困難鋪成大道?！?p> 威廉拍了拍喬伊的肩膀，起身往外走去。
“爺爺?！眴桃羺s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怎么了？還在擔(dān)心會被責(zé)罰？”威廉轉(zhuǎn)頭一笑。
“不是。我聽到了您剛剛的談?wù)?，您真的要離開鳳鳴城么？”喬伊忍不住問道。
“圣殿有命，不得違抗。”威廉鄭重點了點頭，然后溫聲說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就不要再闖禍了?？蓻]人會給你兜著了。如今風(fēng)雨未定，你得收斂一些。你這孩子像我，哪都好，就是容易闖禍?！?p> “我知道了?！眴桃梁俸僖恍?，忙不迭點頭應(yīng)下，“爺爺你一路順風(fēng)?！?p> “既然你身體不適，就休息幾天再去學(xué)院吧。耽誤幾天課程也沒關(guān)系，你可是我的孫子?！蓖?dāng)[了擺手，終究還是轉(zhuǎn)身離開了。至于原本醞釀好的話語，他仍是沒能下定決心說出來。喬伊年紀(jì)尚幼，還不到時候讓他承擔(dān)這些責(zé)任。
威廉離開后，喬伊坐起來穿上靴子，扶著墻壁搖晃著站起。他身體仍舊虛弱，不過還能感受到體內(nèi)游走的澎湃靈能以及識海中積蓄的潮水般的念力。透過淡紅色的窗欞，喬伊看到花園里盛開的纖弱白玫瑰，唯美的不太真實，一只藍(lán)色蝴蝶在遲暮春光眷顧下的花叢中飛上飛下，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旁正逐漸靠近的白貓。
“哥哥？你醒了？”
一名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小女孩走進(jìn)屋子，她小臉雪白，發(fā)絲烏黑，面容精致如粉雕玉琢一般十分可愛。喬伊剛剛看到的白貓叼住蝴蝶跟在女孩身后，但并沒有殺死蝴蝶，只是在玩弄它。蝴蝶從白貓口中掙脫飛走，但白貓輕盈躍起，將其再度抓住。女孩面無表情，眼中卻滿是擔(dān)憂，她身旁彌漫著幾絲寒氣，使得房內(nèi)溫度不免降低下來。
“是安妮妹妹啊?！眴桃粱顒恿艘幌率帜_，最后還是重新坐到床上。
“是大伯讓你來看我的？”
“不是?！卑材輷u了搖頭，來到喬伊窗前，小臉上表情嚴(yán)肅，“是我自己要來的。你昏迷三天了，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p> “多謝你?！眴桃梁蜕埔恍Γ焓謱⑿」媚锢^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哥哥看起來沒什么精神。”安妮眼睛忽閃忽閃地說道。
“再休息兩天就能恢復(fù)了。大姐回來了么？”喬伊問。
“沒有。”安妮輕輕搖頭，“父親說大姐隨圣殿的祭祀出城了，要過幾天才回來?！?p> “這樣啊。我昏迷幾天了？”
“三天了?！卑材菡Ｖ?，一旁的小貓忽然輕聲低喚起來，蝴蝶飛走了。
“原來已經(jīng)過去三天了。”喬伊恍然一笑，伸手為安妮整理好衣領(lǐng)，“你已經(jīng)是圣澤魯斯學(xué)院的正式學(xué)員，要注意著裝。”
澤魯斯帝國三大學(xué)院的學(xué)員從十二歲開始上一年級，歷經(jīng)九年培訓(xùn)，隨后進(jìn)入帝國宮廷或軍隊任職。不過，也有提前進(jìn)入學(xué)院修行的學(xué)員，如果天賦極佳，比如安妮，才十一歲就得到了圣殿的邀請，進(jìn)入圣澤魯斯學(xué)院修行。
“知道了?！卑材莅櫫税櫛亲樱滩蛔”г沟?，“哥哥你自己還穿著睡衣呢?！?p> 喬伊聞言不由撓了撓頭，他此刻確實還穿著紋有三頭飛龍的睡衣，不過他昏迷數(shù)天，卻是沒法照顧自己。喬伊抱起地上的白貓撫弄起來，惹得白貓低聲嗚咽起來。
“這幾天有人來找我么？”喬伊一邊逗弄白貓，一邊問道。
“沒有。聽說艾倫哥哥和哈爾哥哥都被禁足了，杰西卡姐姐則是被家族送去尊神殿聽取大祭司教導(dǎo)?！卑材蓐缡[玉指一個個答道，小臉上格外認(rèn)真。
“這樣啊?！眴桃谅勓孕闹幸汇?，后知后覺道，“看來玩的著實有些過火了?！?p> “喵嗚。”
白貓嫌棄看了一眼喬伊，趴在喬伊腿上打起盹來。別看它憨態(tài)可掬，這其實是一只將近九階的白虎，實力僅次于圣賢。掌控雷電力量且能變化大小的白虎在絕大多數(shù)環(huán)境之中都能發(fā)揮出自己的力量，是最優(yōu)秀的寵物之一。
“哥哥不關(guān)心安娜姐姐么？”安妮輕聲問道。
“她？”喬伊搖頭道，“為什么要關(guān)心她。她既未受傷，又不會受到懲罰，甚至可能還會因為贏下比試受到獎勵。反倒是我可能會有些麻煩了?！?p> 喬伊深深嘆了口氣，“過幾天回到學(xué)院要怎么解釋才好?！?p> “父親說，不管哥哥如何解釋，都不會有人相信的?！卑材菅鲋^，注視著喬伊。
“雖然如此，但總得有個解釋才是。”
喬伊轉(zhuǎn)身走向自己房間。走到門口，喬伊停下來回頭看向安妮，“告訴大伯，晚上不用等我用餐了。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能得明天早上才回來。”
“我知道了?！卑材菸⑽Ⅻc頭，沒有問喬伊要出門去做什么。
喬伊回房換上一身黑色常服，猶豫半晌，他還是將自己的精靈短劍和法杖都放下了。此行并不是要去戰(zhàn)斗，帶這些東西也沒用，反倒會引起對方的懷疑。不過以防萬一，喬伊還是帶上了一張珍貴的傳送卷軸。這是威廉制作的，只要在澤魯斯帝國境內(nèi)，使用卷軸便能隨時返回安德魯特家族的府邸。
“哥哥再見。”安妮望著喬伊離開的身影，輕輕擺了擺手。
“再見?！眴桃凛p輕擺手回應(yīng)，“謝謝你來看我?！?p> 腦海中不同的記憶交織紊亂，在圣殿中與伊露婭相遇的回憶場景中此刻卻是出現(xiàn)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一些不屬于喬伊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翻涌不息，裹挾著喬伊原本的記憶激蕩不止，幾乎融為一體。
“這個世界，真的是《不朽之王》的世界么？”
喬伊伸出右手，握住自己左手手腕，感受著自己的脈搏，那輕微而堅強的脈搏以及指尖傳來的溫?zé)釤o聲告訴喬伊：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