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戲中血淚終覺淺（三）

　　聽著小花旦抽噎了大半日，大家伙總算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個事情。

　　小花旦同他那位師兄，原是和和美美的一對兒，雖然沒有拜過天地，卻比許多的小夫妻都要幸福。

　　戲班子里有他護著，也沒人將小花旦欺負了去。小花旦每日干一些戲班子里的一些雜活，剩下的時光除了幫他的師兄縫縫補補意外便是師兄帶著她學唱戲。

　　大約功夫不負有心人，小花旦的唱腔最終說不得精進，卻也算得上合格了。

　　兩人始終和和美美的，甚至她那師兄還專門給她爭取來了一場戲捧她。

　　小花旦憋著心思不能給師兄丟了臉面，那一晚唱的是出奇的好，再加上好身段好模樣，讓人頻頻叫好。甚至，下了場子，小花旦還送到一位極愛聽戲的富商老爺送的一套頭面。

　　可是這一場戲唱下來，一切都變了。她那師兄顧不得卸妝，便來找她，給了她重重的一巴掌：“我當你是可憐，沒想你正藏著拙，搭著我成角兒？就憑你還想劫我的路子？我告訴你，你還差的遠呢！”

　　小花旦上去拽他的袖子，苦苦解釋。

　　偏生她師兄不肯聽，一把將她拂在了地上：“你以為我真的心悅你？笑話，不過是見你長得還有那么兩分姿色，玩玩而已。我告訴你，既然你想劫我的道，咱們這情分也算是斷了，今后這個班子里，只要有我在，你就甭想冒頭?！?p>　　小花旦停了“玩玩而已”那句話便已經(jīng)頭腦發(fā)懵了，呆呆的坐在地上反應(yīng)了良久，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么。小花旦恨從心生，抓起桌上的剪刀便刺向他。

　　最終她還是停住了。她下不去手，她舉著剪刀靜默了兩秒，苦笑不止。是啊，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戲班子里出兩個角兒，總是要內(nèi)訌的，最后總是你死我活，有一個紅透半邊天，另一個便要身敗名裂。

　　小花旦不敢相信，他們之間的甜言蜜語都是假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墒亲罱K，她狠不下心來恨他?！八麗蹜虺砂V，本想做一出愛護我的戲來看，沒想竟弄巧成拙想來惱羞成怒了?！毙』ǖ┫胫?，失落的放下剪刀。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會擋了你的路呢？”她輕輕的說：“你對我是假，可我對你偏生是真的。如此，索性成全了你去，也算恩斷義絕了?！?p>　　小花旦說到做到，當時便給班主磕了頭，立了規(guī)矩，不再沾手唱戲的行當然后打點了為數(shù)不多的行頭便走了。

　　本來兩兩相忘，天各一方，她謀她的生計，他做他的角兒，便算安好了。

　　可是過了一陣子，小花旦忽然就慌了：她師兄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竟再也聽不得人提起他了。

　　后來有一次，揚星班班主在街上遇到她，將她叫住，交代她師兄埋在了哪里。

　　她腦子“嗡”地便炸開了，再三追問之下才知道了真相。

　　原來那一場戲，還真的引了個禍端。那富商老爺，原是見過她不上妝的模樣?？戳怂膽颍阆驌P星班施壓，要將她納了去。

　　那人家中有做官的親戚，他們吃罪不起。她師兄又舍不得她，又不想害了揚星班這么許多人，便素著面見了那富商老爺一回，提出由他替她。

　　那富商老爺本事個葷素不忌的，見她師兄生的比她還要好看，還是個角兒，當下便應(yīng)了。

　　師兄不想讓他知道，又害怕橫生枝節(jié)，說了許多傷她的話將她趕走。

　　“那富商老爺原是個愛好特殊的，跟了他的人沒有能從他床上活著下來的?！卑嘀髡f：“果不然，第二天他便被裹了草席扔了出來，被折磨的慘不忍睹。”

　　班子里恨透了那富商，可是又得罪不得，只得忍了一口氣，將人抬回去草草埋了。

　　后來戲班子又捧了新的角兒，接著走南闖北的。班主這回看見了小花旦，覺著畢竟是他心里念著的人，該讓她知道的，哪怕只是回去看一眼，哪怕不回去，心里記掛著也好。

　　小花旦說著說著便又忍不住了，淚水潑似的落下：“我當初走的時候，他還說要我照顧好自己。我只當他虛偽，不肯回頭看他一眼。哪里想到他是為了我，連自己的命都搭了進去。本來該死的是我的……”

　　紅拂無奈的給她拍著背，言小幼溫聲細語的哄她：“你師兄若是知道他拿命護著的姑娘這般憔悴，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你說該死的是你，他怕是心都要寒了。”

　　小花旦這才慢慢止住了哭：“我是不該一昧哭的，我得去拜師，去學本事，官家告不倒他，我便自己宰了他，也好給他一個交代?！彼f著話，目光逐漸堅定起來。她是聽了班主的話便打定的注意，她要去拜師，總能也是由著此，才路過了這么一家點心鋪子。

　　紅拂問她：“打定主意了？”

　　小花旦點點頭：“打定了。”

　　以前她師兄常愛念叨一句話“戲中血淚終覺淺，恨生始知情正濃?！彼郧安欢@句話的意思，如今懂了，卻不想懂了。

　　第二天照常是將人送走，照例是江湖路遠后會無期。

　　言小幼同紅拂目送著人遠走，感慨道：“不想今日竟能見到如此癡情的一對兒，若是……”

　　“若是什么？”紅拂悵然若失的問。

　　“沒什么，一些蠢話罷了?！毖孕∮捉K歸沒有再說，事已至此，多說一句少說一句不還是于事無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