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啟明醫(yī)生的辦公室,門關(guān)著,金鳳不由自主的在門前停下腳步,心里有點激動,門內(nèi),就是他二十多年來朝思暮想的人,做夢都盼著見到他,如今,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他曾無數(shù)次對自己說,忘了他,或者當(dāng)成一個普通同學(xué),可是,她做不到。
“大姐,您有事嗎?”金鳳的兩只眼睛直直的望著門,猛地回頭,見黃啟明醫(yī)生站在身后,頓時覺得很尷尬,臉上泛起紅暈,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拔摇?、、沒事,哦,有點事。”“您進來說吧?!笨吹浇瘌P支支吾吾的樣子,黃啟明醫(yī)生也有些不自然。
“我,是想謝謝您”,“謝我什么?”“謝謝您昨天晚上送被子給我?!苯瘌P見屋里沒人,想把話挑明了?!芭?,不客氣,昨天我正好經(jīng)過那,見你睡著了,出門在外,先要把身體保護好,生了病,還怎么工作。”
沒想到黃啟明醫(yī)生竟然坦誠地承認,是他給自己蓋的被子,這種看似極普通的關(guān)心的話語,金鳳聽著是那么的溫馨,心里暖暖的,可他為什么不認我呢,“黃醫(yī)生,在我心里,有個秘密,想說給你聽聽。”她試探著,看他怎么說。
“秘密無需多言,珍藏在心里最好,說出來無趣,無趣?!苯瘌P心里一驚,沒想到他直接把茬攔了過去。一時間無話可說,此時,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又像個蹩腳演員,在觀眾面前丟人現(xiàn)眼,含糊地說了聲連自己都聽不清的話,匆匆的出了辦公室。
望著金鳳的背影,黃啟明醫(yī)生也是心潮翻滾。他必須要這么做!絕不能認她。幾個月前,她來診室咨詢她丈夫的病情,他就認出了她。她比想像中的樣子要老很多,可見生活的不如意,久別重逢,萬分驚喜,一瞬間,他又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
從她一進診室,第一眼就認出自己,就知道她這些年從來沒有忘記過,也沒有放下過他,也不會把他當(dāng)成一個一般的同學(xué),因為他每次想起她,也是同樣如此??墒侨丝傄鎸ΜF(xiàn)實,都已經(jīng)是四十歲的人了,有了各自的家庭,相認,只會增加對方的煩惱。
三十二號病房,比較特殊,只有重癥病人,才會安排在這個病房里。事實上,這個病房的使用性質(zhì)也發(fā)生了變化,為了方便重癥病人的休息和護理,這個病房只設(shè)了兩張病床,費用也高,有些家庭條件比較好的病人,直接選擇住這樣的病房。
“大夫,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不管花多少錢?!币粋€中年婦女拉著黃啟明,幾乎要跪下的樣子,情緒十分激動。病房里是她的兒子,年僅二十八歲,腦主干出血,幸虧送來的及時,在重癥監(jiān)護室治療了十天,總算脫離生命危險。
病人仍然昏迷,醫(yī)院建議轉(zhuǎn)到腦神經(jīng)科,由黃啟明醫(yī)生負責(zé)治療?!按笊?,您別急,孩子已經(jīng)脫離生命危險,一定會醒過來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得慢慢恢復(fù)?!薄笆鞘?,您說的道理我懂,我這不也是著急嗎?!?p> “還得麻煩您幫助找一個有經(jīng)驗的護工?!薄靶泻玫?。”按理說家屬找護工這樣的小事,黃啟明是從來不管的,大多是護士們給介紹,聽到大嫂要找護工,竟直接把金風(fēng)介紹過來,護士們都有些納悶,免不了竊竊私語,這個護工和黃醫(yī)生是什么關(guān)系。
“媽,這有我和護工大姐呢,您回家先休息一下。”一直守在病床邊的年輕女子輕聲的勸著。“你說的什么話,我兒子得了這么重的病,昏迷不醒,還讓我回家休息,虧你說的出口,我可不能離開他,保不齊我剛轉(zhuǎn)身的功夫,別人就會害了他?!?p> 金鳳覺得這個女人說話滿嘴是刺,不敢多言,小心的伺候著?!皨?,您說話不要太傷人,佳奇突然得了這病,最傷心的事我,這些天我?guī)缀醵紱]睡過覺?!薄澳悴皇菗?dān)心佳琦,是怕你的小算盤落空?!?p> 年輕女子不再爭辯,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罢f你心里了是不是,佳奇現(xiàn)在治病正需要錢,你手里的二十萬拿出來,給佳奇治??!”“我沒有錢?!薄笆裁?,你讓這大姐聽聽,結(jié)婚時給了你二十萬,剛半年,沒了,你這純屬是敗我家來的?!?p> “大姐,孩子現(xiàn)在這樣,都少說兩句,有什么事回家再說,我老公幾個月前也是這樣,現(xiàn)在醒過來了,也能說話了,他說昏迷的時候別人說話能聽得到,您這樣吵,您兒子也能聽到,不利于恢復(fù)?!苯瘌P的話真起來作用,這個女人立刻什么話都不說了。
整個病房里靜悄悄的,年輕女子低著頭流淚,兇悍的女人滿臉的怒色,眼睛直直的盯著吊瓶,仿佛這瓶液輸完了,他兒子就能醒過來,金鳳小心的伺候著,不敢說話,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管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病房里的氣氛相當(dāng)壓抑。
“小心門,慢慢轉(zhuǎn)過來。”病房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幾個醫(yī)生和護士推著一個病人進來了,那個兇悍的女人皺了皺眉頭,怎么又來了一個病人,不是說我們住的是VIP病房嗎?一人一間,立刻站起來,拉著臉去了護士站。
金鳳和年輕女子長出了一口氣??粗t(yī)生和護士們七手八腳的安排著新來的病人?!安∪说募覍倌??”“可能是交住院費去了?!薄皝砹?,來了?!彪S著聲音,進來一個中年男人。怎么是他,金鳳看到進來的這個人,吃了一驚。
這個人正是鄭德來的遠房大哥。就是他借著金鳳代簽字為由,要求保險公司全額退保,金鳳因此被保險公司開除,還罰了兩萬塊錢,幸虧有軍偉的幫助,真是冤家路窄,今天竟然在這碰上了,病床上的女人一定是他老婆吧,從來沒見過。
安頓好病人,醫(yī)生和護士都出去了,鄭德廣才顧得環(huán)視了一下病房,一眼看到金鳳,也有些驚訝,“你,怎么在這!”金鳳面沉似水,冷冰冰地看著他,“我在這當(dāng)護工。”“哦,哦”,鄭德廣嘎巴了兩下嘴,沒說什么。
佳奇媽媽想讓兒子自己住一間病房,正好鄭德廣也要求換病房,醫(yī)院沒有答應(yīng)他們的要求,畢竟醫(yī)院也有自己的規(guī)章制度和原則。開始都覺得挺陌生的,三天過來,病房里的人彼此都熟悉了。
佳奇媽媽和鄭德廣的老婆年齡差不多,倆人還挺有話說,一時間好像忘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兒子,“你兒子這么年輕就得了腦出血,這種情況還真少?!薄笆茄剑l想得到呢,恨不得讓我替他?!薄斑@當(dāng)父母的都這樣,也別太著急,著急也沒用,像我這樣,還不是自己受罪?!?p> “您是什么?。俊薄鞍?,別提了,二三年了,晚上整宿睡不著覺,白天昏昏沉沉,也吃不下飯,最近吃東西還吐,開始在消化內(nèi)科看的,各項檢查都做了,沒什么病,這不又轉(zhuǎn)這來了,到現(xiàn)在也沒查出什么病?!?p> “仗著家里有點錢,這醫(yī)院可真住不起!”“是呀,誰沒事上這干嘛來?!薄澳袔讉€孩子?”“就這一個兒子,剛結(jié)婚半年就得了這病,誰想得到呢,原來以為上年紀的人容易得這病,這就是倒霉?!?p> “您幾個孩子?”“兩個,一兒一女。”“那多好,一兒一女一枝花?!薄昂檬裁?,多一個孩子多操一份心?!编嵉聫V老婆說話時表情有些異樣,好像在思考著什么?!澳@倆孩子多大?”“女兒二十,兒子十歲。”
“姐倆怎么差那多?”“唉,計劃生育管得緊,不夠間隔,不讓要二胎兒?!奔哑鎷屵€要說什么,那個女人好像累了,閉上眼,不說話了,她知趣的扭過頭來,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兒子,要說這個女人心也真大,兒子都這樣了,她還有心情聊天呢。
“快看,他手在動!”佳奇媽突然這一嗓子,病房里的人都嚇了一跳,鄭德廣老婆也突然睜開眼,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確實,佳奇的手在動?!摆s緊叫醫(yī)生!”金鳳迅速地跑了出去,先是兩個護士進來,過了一會兒,黃啟明醫(yī)生也來了。
“這是要醒過來的前兆,估計兩三天就能醒?!秉S醫(yī)生果斷地說?!疤昧?,太好了,我兒子終于能醒過來了,謝天謝地,哦,應(yīng)該謝謝您,黃醫(yī)生?!奔哑鎷寢屒Ф魅f謝,異常驚喜,那表情,和剛才的她判若兩人。
果然,三天以后,這個叫佳奇的小伙子醒過來了,可還是半昏迷狀態(tài),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醒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他的妻子,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年輕女子一直握著他的手,只重復(fù)這一句話,“一定會好的?!?p> 金鳳的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眼前的場景,和幾個月前的自己一模一樣。有半個月沒回家了,不知軍偉現(xiàn)在恢復(fù)的怎么樣,再有十天就要過春節(jié)了,家里,恐怕已經(jīng)有了過年的氣氛,可這里,不論是病人,還是家屬,好像已經(jīng)都沒有時間的概念。
樓道走廊里的燈二十四小時亮著,分不清白天黑夜,窗外,高樓林立,參差不齊,辨不清南北東西,街上,人來人往,花花綠綠,看不好男女老少,這種環(huán)境下,健康人的腦子里都是昏昏沉沉的,何況病人。
病,三分治七分養(yǎng),可現(xiàn)在,所有的病人,都是七分治三分養(yǎng),恐怕連三分都沒有,“即使有神醫(yī)良藥,也治不好心頭的病?!苯瘌P不知不覺,突然間說出這么一句話,驚得屋里的人都瞪著眼看她。
連金鳳自己也覺得奇怪,最近不知為什么,總是會自言自語,說出一句半句奇怪的話,話說出口,她的腦子才會突然清醒過來,沒人的時候還好,像今天這種情況,真讓她尷尬?!芭叮胰ゴ螯c熱水,給他擦擦手。”她不好意思的朝大家笑了笑,出去了。
這護工怎么神經(jīng)兮兮的,佳奇媽媽皺了皺眉頭,還是黃醫(yī)生介紹的,說她有護理經(jīng)驗,怎么越看越不對勁,不行,把她辭了吧,再換個人,不妥,不知道這個人和黃醫(yī)生什么關(guān)系,怕黃醫(yī)生不樂意,孩子的病還得指著人家給治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鄭德廣的老婆反復(fù)的回想這金鳳說的話,忽然間覺得自己的病能治好了,“大姐,剛才出去的是您什么人?”“哦,她是我找的護工?!薄昂湍塘恳幌?,這個護工的工資,我出一半,我家里人不在的時候,有些事需要他幫忙?!?p> “行,等她回來,跟她說說?!奔哑鎷寢屨钫也坏浇杩?。“大妹子,”鄭德廣的老婆熱情地招呼著金鳳,把她剛才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行,這大姐沒意見,我沒問題。”“大妹子,家是哪的?”“跟您一個村。”“啊,你認識我?”
“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甭犃私瘌P的敘述,這個女人顯得有些興奮,“不管怎么說,你和德來也做了十多年夫妻,你們孩子還叫我大娘,你得叫我嫂子,這么多年,一直沒見過你,光聽說了你們的事,孩子都好幾歲了,湊合著過得了?!?p> 從她的話語中,聽得出她還是傾向鄭德來的。湊合著過,意味著我和鄭德來不般配,他外面找女人,和我離婚,都是情理之中的事。金鳳越想越生氣,算了,都過去的事了,外人只看表面,沒跟誰過日子,不知誰怎么回事,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有鄭德廣這茬,金鳳根本就不想理他們家人,也不想提這事。家有賢妻,男人不做橫事,可見平日里這個女人為人處事也不怎么樣。鄭德廣的老婆哪知道這些事,金鳳的那句話說到她心里了,心病還得心藥醫(yī)。
“妹子,跟你說心里話,我的病是心病,我應(yīng)該是仨孩子?!薄澳阏f一兒一女,怎么有三個孩子?”“唉,這就是我的心病,頭胎是女孩,二胎二還是女孩,不能要三胎兒了,得絕育,孩子他爸就想要個小子,沒辦法,二閨女送人了,才要的三胎。”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驚,還有這事!“是通過親戚介紹的,這家人還挺好,兩口子都是老師,沒孩子,想著把閨女給他們家肯定受不了委屈,開始說好的,能看孩子,后來聽說兩口子都去了甘肅,孩子也帶走了?!?p> “算著二女兒今年十六了,還是不記事時看見過一次,估計我們娘倆這輩子也見不著了,我越想越后悔,每天都睡不著覺?!蔽堇锏娜硕汲聊?,金鳳也不知該怎么勸她,“這不是你自找的嗎,重男輕女?!奔哑鎷寢屝睦锬恼f。
“嫂子,我母親的奶奶,也就是我太姥姥,留下一個偏方,治療失眠挺有效,您用一下試試,把身體養(yǎng)好,再考慮別的事?!薄罢娴膯?,這偏方可治大病,我試試。”“好,等晚上睡覺的時候再用,看看對您有沒有效果!”
這個女人很興奮,一直瞪著眼盼天黑,不光是她,佳奇母親也覺得好奇,這醫(yī)院都治不好的病,偏方能管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