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啦,給我倒點水,太燙了,不行,不行,把床頭再抬高點,累死我了,快快,我要尿尿,液沒啦,趕快喊大夫?!边@個胖老太太太難伺候了,整整一個上午,金鳳被折騰得暈頭轉(zhuǎn)向,第一次做護工,就遇到這么個主。
液輸完了,老太太也折騰累了,總算安靜下來,金鳳這才稍微喘了口氣,病房里有四位病人,其它的三個人早就煩透了她,這會兒看她折騰累了,三個人開始哼哼呀呀的,故意吵她,病房里污濁的空氣和煩躁的病人,讓金鳳實在喘不過氣來。
好漫長的一天,度日如年,晚上九點多了,胖老太太終于睡著了,其他病人有的睡了,有的閉目養(yǎng)神,病房里安靜下來,四張病床,四把硬木板椅子,金鳳想找個地方休息都難。直直的在椅子上做到快十二點了,看老太太睡的很實,才出了病房透透氣。
和昏暗的病房相比,樓道里的燈光顯得有些刺眼,不遠處的護士站里有兩個護士姐姐在小聲的聊著,護士站的旁邊有一道淺黃色的門,那是黃啟明醫(yī)生的辦公室,每次打開水,都經(jīng)過那間辦公室,金鳳會不由得往里邊看一眼,門總是關(guān)著的。
累了一天,實在有些困了。忽然看到樓道的盡頭有張床,金鳳喜出望外,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幾乎是小跑著,生怕別人也發(fā)現(xiàn)這張床搶了去。原來那不是床,比床要高,窄,略短,好像是送病人去手術(shù)室用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能休息會就行。她爬到床上,小心翼翼的躺下來,怕弄出聲響,驚動那兩個護士,真舒服呀,原來人最幸福的事是有張床可以睡覺。不行,不能睡,只是打個盹,休息一會。
迷迷糊糊的,感覺床在動,好像進了一個從沒去過的房間。這是哪?手術(shù)室吧!不行,得趕緊起來,別是醫(yī)生把我當病人了吧。她猛地坐起來,看看四周,沒有人,房間里空蕩蕩的,光線很暗,不過仔細看還能辨的清那是窗戶,哪是門。
金鳳拉開門,以為是出了屋子,可眼前又是另一個房間。和這個房間的大小差不多,與進來的門相對的,還有一道門,哦,那門外可能是樓道。她趕緊用力拉開那道門,誰知又進了另一個房間,這是什么地方,怎么走不出去,心里感到一陣陣的恐慌。
她瘋狂的拉開一道道門,穿過一個個空蕩蕩的房間,終于走出來了,亮著燈的樓道,護士站,黃啟明醫(yī)生的辦公室,對,是這,金鳳感覺渾身是汗,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來,定了定神,突然,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人,嚇了她一跳。
在金鳳的眼前,坐著一個人,背對著她,看不清五官,只覺得高高大大的,坐在一張輪椅上,手里拿著一把梳子,不停地朝腦后梳理他的頭發(fā),好奇怪的人,金鳳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他的頭發(fā)又黑又亮。
“啊”,不知從那里傳來的一聲驚叫,嚇得金鳳一哆嗦,猛的驚醒,看到眼前站著兩個護士姐姐,驚恐的看著她,忙揉了揉眼睛,哦,原來是做了一場夢,依然躺在樓道的這張床上,看到兩個護士站在面前,金鳳有些不好意思,實在是太困了。
“你,你,怎么睡在這里,你從哪里拿的棉被!”金鳳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一條白色的棉被,就像病人蓋的那種,她趕緊翻身做起來,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下來?!拔遥覜]拿被子,剛才困急了,在床上躺會兒,睡著了,不知道這被子怎么蓋到我身上的?!?p> “你是新來的護工吧,明天自己準備張折疊床,晚上可以睡在病房里,別得那就睡,怪嚇人的?!薄笆?,是,我明天買一張?!苯瘌P答應著,往病房走去,究竟是誰給我蓋的被子?她也是滿腹的疑團。
忽然聽到身后兩個護士說的話,嚇得她毛骨悚然,差點癱坐在地上,雖然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小,她卻聽得真真的?!斑@女人準是農(nóng)村的,膽還真大,不是膽大,她不知道這是運送尸體的,再蓋上這被子,活活把咱倆嚇死。”
金鳳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看著兩個護士抱著被子進了護士站,她也匆忙的逃回病房,正聽到胖老太天喊她,趕緊答應著,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她伺候著老太太去了廁所,幫她洗漱,腦子里一直在想著昨晚的事。
早上八點多,黃醫(yī)生帶著其他的醫(yī)生護士來查房了,原來,附近的幾個病房的患者都是黃醫(yī)生負責治療的,借著這個機會,金鳳又偷偷的打量著黃醫(yī)生,中等個,稍微有點胖,三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比較白,長方臉,眉毛很濃,眼睛不大,單眼皮,炯炯有神,頭發(fā)很黑,很短,顯著額頭比較寬,整個人是那么沉穩(wěn),鎮(zhèn)定。
金鳳第一次這么仔仔細細的看黃啟明醫(yī)生。努力的把他和印象中的黃啟明做著比較,似像非像,似是而非。黃醫(yī)生挨個問了病人的情況,臨出去的時候,沖金鳳微笑著點了點頭。那一瞬間,金鳳覺得,這笑容有些熟悉。
望著黃醫(yī)生的背影,她的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他是不是黃啟明已經(jīng)不重要了。如果是他,他不認我,或是根本不認識我,我也就沒必要認他了。如果他根本不是黃啟明,只是同名同姓,我算是遇到貴人了。
不管他是不是他,真心的感謝他對我的幫助。金鳳不傻,昨天晚上的那條棉被,一定是他給我蓋的,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澳氵@個人,想什么呢,把我的被子蓋好,感覺這屋了怎這么冷!”胖阿姨又開始折騰了。
金鳳從心里煩她,無奈自己就是干的這工作,什么人都有可能遇上,再說病人的情緒都不好,只得耐著性子,陪著笑臉?!鞍⒁?,您血壓高,一定要靜養(yǎng),別著急,那不舒服你就和我說?!迸职⒁唐财沧?,哼了一聲,閉上眼,假裝睡覺。
看她這個樣子,金鳳也懶得理她,非親非故,跟使喚大兒大女似的。估計這樣的人在家里,晚輩們也不待見,就算我是個護工,掙著你的錢,對我也要有最起碼的尊重吧?!鞍ミ希傻奈覝喩聿缓檬?,你坐著也是坐著,幫我捶捶背,捏捏腿?!?p> “阿姨,昨天我見到年輕女子是您的女兒還是兒媳?”金鳳沒話找話,想轉(zhuǎn)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省的她總找自己的事。果然,提到她的家人,胖阿姨的話多了起來?!澳莻€是我閨女,是她送我來醫(yī)院的,兒媳婦,兩天了,準知道我在這住院,連面都不見,指不上呀,還得說有個閨女?!苯瘌P心里說話,“就你這脾氣,平時跟兒媳婦兒的關(guān)系也不會好。”
“阿姨,女兒疼媽媽就不用說了,婆婆,兒媳都要互相體貼,人心換人心,我和我婆婆的關(guān)系就挺好的,她疼我,我也疼她?!苯瘌P覺得自己的話沒有什么錯,沒想到惹怒了胖阿姨,“你說的這叫什么話,照你這么說,她不來看我,還是我平時對她不好唄!”
真是個胡攪蠻纏的人!金鳳的嘴動了動,想說解釋的話,又咽了回去,跟這種人還是少溝通,不知道哪句話說的她不愛聽,該我干的工作干好了,挑不出錯來,出院的時候把我的工資結(jié)了,有沒有人管你,跟我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
病房的門開了,進來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環(huán)視了一下病房里的人,看到胖阿姨,輕輕的叫了聲媽,胖阿姨見到進來的人,故意把臉扭向一邊,裝作沒看見。金鳳打量著她,好像在哪見過,一時間想不起來。
“奶奶,您怎么又來醫(yī)院了,想爸爸了是嗎?”金鳳這才發(fā)現(xiàn),女子的身后,還跟著一個小男孩,忽然間想起來,那天,著急掛黃醫(yī)生的號,沒留神到的那個女子就是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年輕女子好像也認出了金鳳,“聽妹妹說,給您找了護工,我這才下了班來看您,不然我早就來了,啟明呢?”“他一天那么多事能守在我跟前嗎,昨天跟你妹妹安排我住了院,就今天早上查房才看到他?!?p> 從倆人的談話中,聽出來,原來這個女子是黃啟明醫(yī)生的愛人,小男孩是他的兒子,胖阿姨是他的母親,早晨黃醫(yī)生來查房,也沒看出來對他的母親和對其他病人有什么不一樣。怪不得那天看到小男孩,覺得他像誰。
他像黃啟明,沒錯,像記憶中的黃啟明,金鳳心頭突然升起一絲驚喜,難道這個黃醫(yī)生真的就是黃啟明!“護工,喊護士換液,發(fā)什么呆呀!”金鳳如夢方醒,趕緊去叫護士,不怪那個女子,自己剛才的表情一定是傻傻的。
不知為什么,得知這個讓她有些討厭的胖阿姨,是黃啟明醫(yī)生的母親,金鳳對她的行為似乎能包容了。“那個黃醫(yī)生是您的兒子?”“您兒媳婦兒對您挺好的。”“您兒子太優(yōu)秀了,這么年輕就是主任醫(yī)師?!?p> 病友們你一句我一句,開始和黃啟明的母親攀談起來?!爱斨魅吾t(yī)師可不容易,要有領導提拔”?!拔覂鹤涌墒侨珣{自己的本事,他是醫(yī)學博士,從小學習刻苦用功,那書讀的無數(shù),連去廁所都拿著書看,為了讀博士,每天夜里十二點之前沒睡過覺。”
“您兒子太優(yōu)秀了,連您也跟著驕傲。”黃啟明的母親昂著頭,眼睛瞧著天花板,下垂的嘴角,掛著得意的微笑。“嗯,湊合吧?!辈∮褌兠婷嫦嘤U,眼神中在傳遞著一個問題,這樣的人怎么能培養(yǎng)出那么優(yōu)秀的兒子。
金鳳看著他們滑稽的表情,也不敢笑,她最關(guān)心的是這個黃啟明醫(yī)生是不是當年的他?!鞍⒁蹋鷥鹤有W和初中在哪里上的學?”被金鳳這么一問,黃啟明的母親遲疑了一下,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小學和初中都是在農(nóng)村上的,我是知識青年,這國家有了好政策,才回城里讀的高中?!睕]錯了,他就是黃啟明!金鳳異常興奮,“我、、、”金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能說我是他的同學。
他現(xiàn)在是醫(yī)學博士,主任醫(yī)師,而我是一個農(nóng)村來的護工,有我這樣的同學,讓他多沒面子。嗯,絕對不能說,他一直都沒認我這個同學,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唉,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不能給他添麻煩。
金鳳伺候著黃啟明的母親吃完午飯,覺得肚子餓了,想出去吃點飯。下午一點了,醫(yī)院對面的小飯館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吃飯了?!澳氤渣c什么?”老板看到有人進來,熱情地招呼著。金鳳仔細看了看食譜,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打鹵面。
“不行,我都快要死的人了,想吃點好的都這么難嗎!”金鳳這才發(fā)現(xiàn),在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男一女,五十來歲的樣子,好像是夫妻。說這話的是男人。“你別嚷了,讓人笑話,咱實在沒錢了,醫(yī)藥費都交不上了,醫(yī)院說再不交就得出院了。”
“不治就不治,反正也治不好,白糟踐錢,有這錢想吃什么買點什么,死了也不冤!”“你別說這樣的話,只要有希望,咱就治,沒錢在想辦法,頭兩天在醫(yī)院遇到老陳家二小子,他說用錢去他那拿?!?p> “不行,咱可別粘他,用一萬塊錢,一年得給他兩千塊錢的利息,還的起嗎!尿毒癥,晚期了,別說咱沒錢,大把錢攥著的人,也照樣治不好,要點好菜,吃飽了回家?!迸藳]有點菜,也沒有說話,看背影,好像在輕輕地哭泣。
金鳳的飯實在吃不下去了,打包帶回去吧。摸了摸口袋,還有五十塊錢,那是她五天的生活費,狠了狠心,交給服務員?!拔鍓K錢的面條,剩下的錢給那桌付了,做點好菜給他們。”金鳳頭也沒回的出了飯店,身后傳來了夫妻倆連聲的道謝。
她的心突然一陣難過,是因為剛才的夫妻倆?還是臥病在床的丈夫?還是醫(yī)院里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患者。真是有錢別有病,有病別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