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逝者已矣

　　寧清婉再次走進(jìn)李大夫的醫(yī)館時(shí)，只聽得村長(zhǎng)在那說了一句，“這李大夫哪兒來的錢，柜子里頭也就一兩銀子?！?p>　　一兩銀子，那是怎么回事？寧清婉覺得李大夫生活再不濟(jì)，也不該只剩一兩銀子度日。

　　猛然間，憶起自己當(dāng)日被李大夫手心塞了二兩銀子，以及他那慈祥的微笑，寧清婉猜測(cè)到了幾分是為何。

　　心下怎么都不是滋味，有什么話如鯁在喉。

　　村長(zhǎng)的白眼讓寧清婉看得不適，且他又添油加醋了一句說道：“隨意土葬了吧?！?p>　　村民覺得李大夫賺了錢為人診病天經(jīng)地義，哪還會(huì)有人記得李大夫從不多收人錢財(cái)，盡心盡力。

　　“我來為李大夫辦后事。”這是寧清婉這么久未開口說話后，用沙啞的聲音說出的第一句話。

　　隨意土葬？這些人可真會(huì)昧著良心做事。

　　那天，寧清婉算是頭一回替人辦后事，就連在現(xiàn)代，她都不曾這么做過。

　　大雨滂沱，打聽了最近的棺材鋪，她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將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

　　因?yàn)楣撞臒o人敢挑起，寧清婉自然也是不會(huì)開口求那些村民。

　　那些人的眼神里，盡是看熱鬧的樣子，在一旁竊竊私語。

　　于是讓阿懿和寧小鈺陪著，阿懿不懂這會(huì)兒是怎么一回事，但起碼他也二話不說地挑起了棺材的那一頭。

　　但寧小鈺卻是站在原地一動(dòng)未動(dòng)，寧清婉問道：“是有何不妥？”

　　寧小鈺咽了一口口水，像是心有余悸的模樣。

　　沒料那寧昌盛卻是聽聞了這消息后急忙趕來，當(dāng)著寧清婉的面，揪著寧小鈺的耳朵便跑出門外，邊罵道：“你這不孝子，你以后是給老子死后抬棺材的，你這會(huì)兒送什么沒親沒故的人！趕緊跟我走！”

　　寧小鈺一陣哀嚎叫道：“啊，疼疼疼！姐，我……”

　　寧小鈺被寧昌盛拖走，寧清婉沒挽留。

　　她沒理由罵寧昌盛說錯(cuò)了什么，只是在眾人以為李大夫的后事就這么了了，再無人抬棺材了以后，卻見寧清婉站起了身。

　　撇開那群人走到那口棺材前，一把扛起了那挑棺材的木棍，那棍子壓得寧清婉悶哼了一聲，發(fā)出極為艱難的聲音，身形搖晃。

　　穩(wěn)了穩(wěn)身子，寧清婉眼神無光地催促道：“湊熱鬧的，麻煩讓讓?！?p>　　眾人親眼目睹她和阿懿抬著李大夫的棺材出了醫(yī)館，這幾日的雨勢(shì)，也未見轉(zhuǎn)小，尤其在今日。

　　雨滴打在寧清婉的蓑衣上，阿懿跟著寧清婉將李大夫的棺材抬到了青蓮山的半山腰上。

　　一路上，寧清婉算是一鼓作氣。

　　直到到了一塊空地之前，放下了棺材，寧清婉覺得肩膀隱隱作痛。

　　阿懿也沒敢問接下來要怎么做，就看見寧清婉卷起了自己的衣袖，拿了鐵鍬開始鏟土。

　　土壤像是被雨水沖刷成了黃漿水，一鏟子到土里的時(shí)候，壓根很難將土挖出來，牽連到了自己的肩膀的痛，便開始發(fā)不了力。

　　阿懿見寧清婉吃力的樣子，也是出于本能地上前，問了一聲說：“胖姐姐，不如我來試試吧?！?p>　　被阿懿擋在了身后，手中的鐵鍬被阿懿接過，眼瞧著阿懿輕松自如地一鐵鍬就把厚土給撬開，一轉(zhuǎn)眼就是一個(gè)小坑出現(xiàn)在面前。

　　接連忙活了半個(gè)時(shí)辰，阿懿也開始微微喘氣，寧清婉還沒有說停，他復(fù)而又想再挖去一些土。

　　寧清婉握住了阿懿的手背，雨水順勢(shì)從二人的手指穿過，也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滴下來的雨水。

　　阿懿只感覺寧清婉貼近著他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握著他的手時(shí)，也是打著顫的。

　　回頭猛然一看寧清婉的臉，手足無措地說道：“胖姐姐，你……這，你怎么哭成這樣？還是下雨下得太大，把你淋哭了？”

　　寧清婉一言不發(fā)地哭著，宣泄了這幾日積壓在內(nèi)心的情緒。

　　和阿懿將李大夫的棺材放入了土坑之中，繼而又一抔土一抔土地將棺材掩埋。

　　只是立了一塊無字碑，她沒有合適的身份給李大夫刻上字，也不知該稱呼為什么。

　　忽而只是覺得一生奉獻(xiàn)于此，最終落得這樣一個(gè)下場(chǎng)，有些不值得。

　　寧老婆子聽聞了那寧昌盛的抱怨，便知曉寧清婉和阿懿這會(huì)兒還沒回就是去給李大夫埋棺材了。

　　在前廳一直端坐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寧家的大門敞開著，不見寧清婉和阿懿回來的蹤跡。

　　蘇氏見寧老婆子在這坐著，也是不敢去做別的活，只能作陪。

　　直到傍晚，門口出現(xiàn)穿著蓑衣的二人，蘇氏著急探看，與寧老婆子說道：“娘，他們回來了?！?p>　　寧老婆子還是未站起身，只是等著寧清婉和阿懿二人走過來與她說明白事情的緣由。

　　可誰料，寧清婉被阿懿攙扶著，似是走不穩(wěn)，卻是往二人的臥房走去。

　　這成何體統(tǒng)！

　　寧老婆子對(duì)著蘇氏發(fā)話，“叫他們過來跪下！”

　　寧清婉被蘇氏攔住了去路，使了個(gè)眼色讓他們趕緊進(jìn)前廳。

　　阿懿只是撓撓頭，反正也是寧清婉在哪，他便在哪。

　　可那寧清婉的蓑衣，被蘇氏脫下的那一瞬，紅色的一片，讓蘇氏觸目驚心，捂著嘴輕聲喊道：“你這，受了傷為何不吭聲？”

　　在這會(huì)兒寧老婆子終究是坐不住了，本想有個(gè)循序漸進(jìn)的開場(chǎng)白，在聽到蘇氏的這一句話以后，無疑就和火上澆油似的，激起了寧老婆子心中的怒火，拄著杖幾步走到寧清婉面前，指著她罵道：“替人抬棺材！那是你何人！你父親你都未曾這么做過，你個(gè)……”

　　氣急敗壞的寧老婆子只差一仗打下來。

　　寧清婉抬眼看著寧老婆子，她與那些村民一樣，頑固不化。

　　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像穆鶴齡這樣的人就被人追著求診，還時(shí)刻被人記得。

　　鄉(xiāng)村的大夫，難道就不是人了？

　　面對(duì)寧老婆子寧清婉沉聲道：“許多人未曾記得李大夫的好，逝者已矣，奶奶，你何必與我糾纏這個(gè)問題，父親的死該被人記得，李大夫的死就輕如鴻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