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峰寨坐落于兩牢山中,東牢山上。整坐山寨并無甚防御工事,也無太多嘍啰守衛(wèi)。
倒是四處可見三五攀談的老者、奔跑的孩童與追趕的婦人。五峰寨不似匪寨,如山上村落一般。
何鐵雄、何鐵男兄妹,陳六、狄熊。齊坐于金蘭堂內(nèi)。
觥籌交錯,舉杯痛飲。案上吃食,雞鴨魚肉、牛羊豚狗,應(yīng)有盡有。這便是落草為寇的好處,百無禁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狄熊七分真,三分假。將自己身世來路編了個七七八八。
從何氏兄妹口中也得知,他二人乃魯國將門之后。朝中黨爭,奸佞攻訐。魯王昏庸,何氏滿門獲罪,發(fā)配荒郡。
父母家人多病死途中,后只余他兄妹二人。不想魯王前些時日又將荒郡換給了東燕,他二人本也不想再回魯國。知曉此處有座五峰寨,便來相投。寨主陳六非但收留二人,更將寨主之位相讓。
狄熊佯醉,拍桌怒罵道:
“魯嵩山…這個老王八!殘害忠良!他與你何家…有滅門之恨,如此大仇,如何…不報?”
陳六見何鐵男眼中暗噙淚水,亦是醉而怒道:
“老賊該殺!該殺!”
“唉!談何容易啊!”
何鐵雄長嘆一聲,轉(zhuǎn)而盛情相邀。
“熊兄弟眼下有何打算啊?不如隨我等留在五峰寨如何?兄弟功夫最好,大當家之位,當由你坐!”
狄熊飲罷,醉眼惺忪的連連擺手。
“不…不…不可!留在此處…不消…數(shù)月,便見閻王…去了!留不…得!留…不……”
砰!——
狄熊醉倒,趴在案上。
何鐵男、陳六二人你望我,我望你。皆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何鐵雄微微沉吟良久……
翌日一早,狄熊便欲告辭離去。
何鐵雄拉著狄熊的手問道:
“昨日席間,兄弟曾言五峰寨不消數(shù)月,將有大禍降臨。不知兄弟可否明言???”
何鐵男與陳六相視一望。
莫非昨日熊大的酒后醉言是真的?
狄熊半晌不語,點了點碩大的黑首。
“兄弟可能不知,數(shù)月后東燕便要與北燕用兵。武相東方玄率兵親征,先下鎖牢關(guān),再破瑯玡城!五峰寨不當不正,正在大軍行軍途中。以兄弟所見,東燕大軍可會留此后患?”
何鐵男急道:
“我五峰寨不過千余人,且多老幼婦孺。又豈會以卵擊石,跑去招惹東燕大軍?”
狄熊微微搖首嘆氣。
陳六正欲出言,何鐵雄伸手攔道:
“自古慈不掌兵,熊大兄弟所言極是。五峰寨地處北燕境內(nèi),大軍若經(jīng)此處,必先滅我等!”
狄熊心中大喜。
‘嘿嘿!鐵雄說得好?!?p> 何鐵男跑過來拉住狄熊,急切道:
“熊大哥,你可有辦法,助五峰寨渡過此劫???”
狄熊面露凝重,掙扎少頃。反問道:
“辦法是有,不過此事干系重大。你我兄弟,須得戳力同心,誓同生死?!?p> 何鐵雄、何鐵男、陳六三人抱拳行禮,齊聲喚道:
“愿與熊大兄弟,義結(jié)金蘭!”
于是,五峰寨舉寨同慶,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結(jié)義大典。
在狄熊的提議下,禮節(jié)、儀式繁多。
折羽箭、鉆刀門、割頭發(fā)、殺馬飲血、指天賭咒……最后八拜之交,都拜了四次。
四位當家,義結(jié)金蘭。
大哥何鐵雄,二哥熊大,三妹何鐵男,四弟陳六。
其間,在狄熊要有個江湖諢號的事上,四人爭執(zhí)起來,意見相左。
狄熊連熊大這名字都是假的,還要什么江湖諢號。再說以后也不會在江湖上廝混,他可是要騎著力仙坐騎玉驊騮,縱橫疆場的人。
然而何氏兄妹、陳六,都覺得江湖諢號是必須有的。不能他們?nèi)硕加?,就二哥沒有如何使得。
三人絞盡腦汁,費盡心力。終于想到一個響亮的諢號——黑熊羆子。
狄熊氣得黑丑的臉上忽灰忽紫。大吼一聲:
“去他娘的黑熊羆子,俺是閻王老子!”
兩牢山五峰寨,新任二當家。閻王老子,熊大。何鐵男、陳六二人依次錯后一位。
五峰寨內(nèi),一間暗室之中。就著昏暗的燭火,四人圍坐商議。
何鐵男不敢置信道:
“二哥,你說的妙計,便是我等共投鎖牢關(guān)那龐泰祟處?”
陳六皺眉不愿道:
“為何投鎖牢關(guān)???去給北燕賣命?那還不如去荒淄城,亦或是瑯玡城討生計?!?p> 狄熊出拳輕懟了陳六一下。
“怎的?你能帶著千八百號山賊進瑯玡城?荒淄城如今歸了東燕,又豈會放咱們這票北燕的山賊進城?”
何鐵雄微微頷首,面帶猶疑。
“二弟所言不差,為今之計,向北燕投誠確是一條出路。
為兄所慮的是那龐泰祟貴為北燕大都督,統(tǒng)領(lǐng)北燕半數(shù)兵馬。五峰寨青壯不過五六百人,剩余皆是老幼婦孺。他能否應(yīng)允我等來投?
此外,若真是東燕來犯,恐那龐泰祟要用我等為先鋒啊……”
何鐵男與陳六不約紛紛頷首。
狄熊丑臉一笑,橫肉扎堆。
“大哥可是忘了?俺乃燕家死士之后,又師從燕朝舊將。俺投北燕,投的是燕北王,名正言順。他龐泰祟官再大,也做不了燕北王的主。定會先將我等收下。
至于用寨子里的人做先鋒一事,列位務(wù)須憂心。俺另有計策,必不損五峰寨一人一馬。”
三人見狄熊拍著胸口砰砰作響,信誓旦旦的樣子。不免長出了一口氣。
何鐵雄與狄熊行禮,贊嘆道:
“二弟心思縝密,能文能武,大哥愧不能及。我等兄弟,今后皆依二弟之計行事。”
何鐵男與陳六抱拳行禮。
“二哥文武雙全,我等愿為驅(qū)馳。”
狄熊撇了撇嘴,心中大笑。
‘哈哈!他娘的,俺如今也是文武雙全了??!’
數(shù)日后。五峰寨內(nèi),各家各戶都聞知要舉寨投往鎖牢關(guān)一事。不少人家開始收拾忙碌起來。
狄熊于寨中閑逛,心中盤算著。
過幾日領(lǐng)幾人先一步去鎖牢關(guān),會一會那龐泰祟。言明來意,入關(guān)應(yīng)不是難事。先取信于他,再有何氏兄妹相助,當能擒下此人。只是鎖牢關(guān)內(nèi)的三萬守軍,實在難辦啊……
“嘻嘻!先生來捉我??!嘻嘻!捉不到,捉不到!”
一個穿著碎花小襖,五六歲大的女童。蹦跳著從狄熊身前跑過,又藏到一棵大樹后。露出一支小丫角,偷望過來,嘻嘻笑著。
后邊追來個約有二十上下,儒生打扮的男子。八字眉,四方臉,面白無須??粗H為嚴厲的樣子,張口卻是溫聲帶笑。
“呵呵!二丫,你娘親托我今日教你識字??祀S我回去吧。你學(xué)不會,她可是要打你的?!?p> 叫二丫的女童眼珠一轉(zhuǎn),鬼笑道:
“我回去只說是先生有事出門,沒來得及教,放二丫玩耍的。嘻嘻!”
四方臉的夫子,抬手指向二丫身后。
“二丫,你娘親來了。”
二丫臉色微變,隨即從樹后跳出來,沖著四方臉的儒生做鬼臉道:
“呸!我娘親一早去山上摘野菜去了。先生騙人!先生騙人!”
忽的一道婦人的叱責聲響起。
“王二丫!你與我站好!”
王二丫聞聲一個激靈,神色巨變,粉嘟嘟的小臉頓時嚇得雪白。身子一瞬間站的筆直,似個木頭人般,一動不動。
四方臉的夫子快步上前,抓住王二丫頭上的一支小丫角。指著她一點、一點的笑道:
“哈哈!王二丫啊,王二丫。須記得,任你有智又有謀,先生比你高一籌?!?p> 狄熊看得大奇,此刻那女童身后根本空無一人。也即是說方才那婦人的叱責之聲,是眼前這四方臉的儒生所發(fā)?!
“哈哈哈!先生大才,敢問先生名諱。”
狄熊大笑著給四方臉的儒生行禮。
四方臉的儒生趕忙回禮,恭聲道:
“當不起,當不起。二當家折煞許永了。
在下許永,不過是讀過幾年書,識得些字罷了。平日里幫著寨子中的人寫個書信、教教孩童?!?p> “哦?那先生方才的……”
說著,狄熊指了指自己的脖頸喉頭。
許永恍然笑道:
“呵呵!回二當家!家傳口技,娛人小道而已?!?p> 狄熊大手撥弄了下王二丫的小丫角,撇嘴笑道:
“哈哈哈!去玩耍吧!若你娘親問起,就說二當家與先生有事相談。是二當家放你今日玩耍的。”
王二丫仰頭望著高大如熊羆的狄熊,歡喜的學(xué)著許永行禮。
“二丫謝過二當家!”
隨后嘻嘻哈哈的蹦跳跑遠了。
許永指著王二丫,略有為難道:
“這……”
狄熊摟過許永肩頭,左右環(huán)顧無人,俯身細聲低語相問。
“先生可是何人何聲都能學(xué)得?”
許永望著狄熊不明就里,繼而一笑。
“二丫謝過二當家!”
“這……”
“先生可是何人何聲都能學(xué)得?”
……
此時此刻,許永竟是將方才一幕,原音重現(xiàn)。
王二丫的女童之聲、許永自己的遲疑之聲、狄熊的細語低聲。
最令狄熊乍舌的是,王二丫跑走時的嬉笑聲、腳步聲、空中飛鳥的鳴叫聲、風過衣衫的窸窸聲……,許永盡皆模仿的分毫不差。
狄熊拍了拍許永肩頭,仰身大笑。
“哈哈哈哈哈!今遇先生,此天助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