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厘把匕首遞給公輸右,道:“這就是兒子為何要在此時趕回來的原因。”
公輸右接過匕首,特制的匕首鋒刃上還流淌著鮮血,握把處的金屬部分還有些銹跡斑斑,不知道是用了多久,但他從未有印象公輸厘有用過匕首。
未容細想,有下人沖進來稟告道:“家主,那伙人已經沖進了營地,揚言要找你?!?p> “認出身份了嗎?”公輸右冷冰冰地說。
“霧氣太重了,外面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只聞其聲,不見其人?!?p> “那就不必問了,點火!”
“是!”
隨著公輸右的一聲令下,籠罩在白檀營地的大火迅速燃起,原本還擔心因為霧氣潮濕的關系,火焰難以燃起,沒想到加上流火水的作用后,火焰反而愈燒愈烈,在短短的幾息內遍布了整個營地。
“姐,你看!那邊燒起來了!”依舊隱藏在山林里的沐雪正興奮地說。
“我看,我們該考慮往后撤了,萬一這火往這里來……”飛霜臉色難看。原本因為霧氣的緣故,他們在這里已經啥也看不見,正要考慮撤退與否之際,前方的霧氣里突然就冒出了火光,根據距離測算正是公輸家族的營地。
沐雪非依舊巋然不動,道:“看來時機就快到了。另外這火有些古怪,它的周圍似乎是有什么結界,估計不會往我們這里來。”
在火光之中,來自人群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起初公輸右并不在意,他早在城寨周圍布下結界,這些火焰不會禍及他們,而擅闖進來的敵人則會在結界的阻攔下難以進出,最終被活活燒死。
但漸漸地,他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慘叫的人數明顯是變多了,而且其中還有不少人在喊著“家主”、“自己人”之類的字眼。最后,當一聲憤怒的“公輸右,我是大長老公輸長忌”傳入公輸右耳朵,他瞬間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公輸右迅速從城寨上躍起,循著聲音的方向飛去,果然在火海之中找到了公輸長忌??蓱z的大長老剛逃離了皇宮大火,又遭遇了自己人的大火,全身上下像是墨了一層黑炭。
情況怎會如此?
公輸右猛然抬頭望向還在城寨上的公輸厘,只見后者一張冷漠到極點的臉。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了。
“公輸右,你發(fā)的什么病,竟敢放火燒我?!”公輸長忌終于忍不住暴怒罵道。
但公輸右似乎聽不到他在說話,透過霧氣,他沉默著與公輸厘對視,從不敢相信到逐漸平靜。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手心處已經發(fā)黑,毒素在不知不覺中侵入內臟。他想起了那把匕首,那銹跡斑斑的握把。
一旁公輸長忌突然吐出一大口黑血,然后滿眼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干枯焦黑的雙手。
“這是毒?”
公輸右平靜地點了點頭,道:“隱藏在霧氣水露中的毒素,本是尋常無毒之物,但隨火焰燃起時化為水汽,便激發(fā)了毒性。無論是你我,還是在營地里的每一個家族成員,都中毒已深?!?p> “什么?公輸右,這不是你的地盤嗎?何人能在你的眼皮底下投毒?”公輸長忌還是不敢相信,他顫抖著往自己身上連點幾個穴道,但都未能阻止毒素的侵入。周圍的火焰愈發(fā)猖獗,大有向他們的位置吞噬過來的跡象。
“投毒者是蓋世無雙的天才,我們被他愚弄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了?!惫斢艺f這話時居然帶出了一絲驕傲,“看來我們今日都要死在這里了。”
“不,我不甘心!”公輸長忌又吐出一大口黑血,本就無足的他只能坐在特制的座椅上,但在中毒乏力的情況下已很難通過御靈術讓座椅帶著他浮起。
他暴怒道:“我好不容易才從放天城的火場中逃出來,怎能落入這里的火場燒死!”
公輸右這時皺了眉頭,道:“我讓丹去接應你,你出來了,她人呢?”
大長老只是冷哼一聲,“公輸丹已在皇宮的厲火中與敖家對抗,或許也早已和他們同歸于盡了?!?p> “同歸于盡……”公輸右輕聲地念著這句話,漸漸地握緊了那把公輸厘所贈的匕首。
“你逃了,卻把我的女兒留在那里送死,是么?”
“公輸右,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管這個干什么?”公輸長忌怒了,他想不清楚公輸右是撞邪還是犯病,都身中劇毒、火上眉梢了,當務之急不是先想辦法逃離這里,反而一片悠哉地在質問這些有的沒的?!澳枪數け旧砭褪且患?,既然是兵器,就得有被拋棄的……”
他的話還未說完,公輸右猛然轉身,將那匕首瞬間從大長老的后頸插入,利刃直接從喉頭刺出。
大長老瞪大了眼睛,眼白瞬間充血,但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未等到毒發(fā)身亡,反而是先死在自己人手里。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自己的兒女,容不得你們置喙?!?p> 公輸右松開匕首,此時他的嘴角也流出了一行黑血,顯然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他重新扭頭望去公輸厘的方向,受大火影響,霧氣變得少了,反而看得真切了許多。
公輸厘目睹了他手刃大長老,但依舊是那一張面無表情的、沉默的臉,一如他當初在他母親尸體旁邊的樣子。
有的仇恨可以藏很多年,當他費盡心機去討好,以為自己已做的夠好時,到頭來只是感動了自己。
公輸右抬起頭,望向天空,耳邊盡是家族弟子撕心裂肺的慘叫。
“火燒皇宮是真,火燒白檀亦是真?;馃蕦m,卻以公輸丹與敖家死戰(zhàn),將公輸家族精心培養(yǎng)的魔鬼和敖氏的禁軍付之一炬。而這場白檀大火,便是送給我的末日,但這場大火過后卻什么都不會有,沒人知道是誰人點的火……而你將會成為新的、無可爭辯的新任家主。蓋世無雙……至人的評價當真是恰如其分?!?p> 說到最后,他居然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沒有悲傷,沒有可惜,只有欣慰……
“我兒,你終于長大了……”
此時天空下起了雨,以流火水燃起的靈火借著雨勢攀起,終于在他話音落地之際吞沒了他……
天蒙亮的時候,身披龍袍的敖離出現在紫宸殿的石階,拾階而上。
經歷大火的皇宮,周圍一片焦黑斑駁著灰石,但這位新任的帝君不顧環(huán)境的惡劣,依舊在一步一步地往上前進。
他知道,在臺階上的大殿之上,有著他朋友一直追尋的東西。但他的朋友已經不在了,倒在了最后關頭。
現在,他要代替故友的意愿前去取來。
然而當他真的走到臺階之上時,卻發(fā)現大殿門前早早站了一個人。
這個人他也認識,被稱為天官第一的喻真卿。
喻真卿此時手握著一把紙扇,一臉微笑地看著他,顯然已是等候多時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而當他看到真卿手中的紙扇時,頓時便釋懷了。
“那位創(chuàng)立眾生榜的南潯子曾跟我說,有位本為天官第一的道人,但卻不能入榜。因為他一旦入榜,便可能會死。故而夫子破例不將其納入榜單,而尊我為天官第一?!庇髡媲涞吐晣@氣,“他說的便是閣下,天官門中號稱天狼的人,或者應叫你……公輸厘。”
對面的“敖離”,準確地說是公輸厘無奈地笑了笑,順勢扯掉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撤下了作為敖離的偽裝。
“你說錯了,我可不姓公輸,不叫什么公輸厘。我是獵戶的兒子,沒有名字。你是我的師兄,直接喊我?guī)煹芫涂梢粤?。那南潯子說的也不對,你能在這里等我,說明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天官第一,我不若你?!?p> 真卿只是笑笑,“我其實只是在賭其中的一種可能。甚至在你來前,我一度認為你會離開此地,前往接任公輸家主的位置更為可能。”
“公輸家族?”公輸厘冷笑,“在師兄看來,我是那種會將它徹底毀滅的人,還是會想要成為它的主人?”
“很明顯,我選擇了前者。而你,也確實是這么想的?!?p> “是啊,所以我早就把天下各地公輸錢莊的秘密藏點通告了那些大宗族,那些人會把一盤散沙的公輸家族吃抹干凈。之后,那些拿到各地錢莊的宗族會搖身一變成為當地分封領主。兵員、財富具有的他們不必再聽命于帝國朝廷的命令。哪怕這場皇宮大火沒能把你們徹底消滅,你們也不可能再掌控天下?!惫斃迕鏌o表情地說。
在來前,他不僅策劃了自己的成功,也策劃了自己的失敗。把一個源于公輸家族的麻煩,擴散成了整個天下的麻煩。
“你不擔心萬一自己成功,各地分據的勢力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喻真卿問。
“你這是在向我問策么?”
喻真卿笑了。
公輸厘也笑了。
“這是老師希望看到的局面吧?”喻真卿突然說。
“我不知道。”公輸厘收起笑容,他轉過身去,看向臺階之下,那里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禁軍戰(zhàn)士。
“在老師看來,你我都不過是棋子而已。他所追求的勢終會到來,而我們注定是其中的推動者。但現在,這場大火注定會燒盡天下的每一個角落,誰都不能幸免……師兄,有時候一場大火就是一場噩夢,但造就這場噩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因為你是站在這里的贏家。你被老師騙了?!?p> 喻真卿站在原地,神色嚴謹。
公輸厘又是一笑,順勢將一根竹簽扔到真卿手里。
這是大學宮的竹簽,當日比武時用作抽簽選對手用的,上面寫著的是“白晨”二字。盡管當初敖離挑選白晨做對手時沒有經過抽簽,但這根簽還是被拿了出來,公輸厘順勢收了。
喻真卿默默地攥緊竹簽,一言不發(fā)。
公輸厘此時就著臺階坐下,從衣服里抽出一把匕首,輕輕地擦拭。
“天官人的斗法真是殘酷啊,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個滿盤皆輸的慘狀?!?p> “其實你已經贏了,你設下的局是我無法破的,為此我只能請求谷神幫忙。”喻真卿實話實說。
公輸厘動作稍凝,無奈笑道:“是谷神啊……”
就在下一瞬間,他忽然發(fā)力,匕首瞬間穿破心臟……
片刻,確認公輸厘已經死亡后,臺階下的禁軍和敖一本人才急急忙忙地沖上來。
但此時的喻真卿卻突然暴怒起來,直指敖一道:“從現在開始,必須全力輯殺白晨和百寶二人,不管用什么理由,任何身份,都決不能讓他們留在人間!”
“什么?”
喻真卿的這句話不僅讓敖一懵了,讓跟著一起的沐雪非也懵了。她昨日帶兵在白檀守了一夜,待火勢稍小時才下令前去營地,確認了公輸右等人已死,通報了喻真卿后才有了這早上的這一幕。但喻真卿和公輸厘聊完后,突然就暴怒地要殺了百寶和白晨二人,實在是匪夷所思。
“這是新的預言?”裴屸猜測道。
但喻真卿忽然連連擺手,整個身體向后倒了下去,靠在臺階上,臉上陰晴不定?!安?,不,我需要重新思考……不可暴怒決策……”
“先生?”敖一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喻真卿連連喘氣,呼吸聲逐漸平復,看起來情緒也恢復了一些。
“放天城大火,我預計這幾天神族會派人過來,到時候借他們的名義把百寶他們趕出人間吧。至于平陵城的局面,請郡主親自領兵前去,解留守黑鐵軍之危吧。如今帝都危機解除,各地宗族門閥擁兵而起,趙太匡也該考慮考慮是否要不顧一切地攻城了。”他最后有氣無力地說。
敖一此時看向旁邊的沐雪非。
感受到君王的目光,沐雪非眼珠一轉,隨即向皇帝敖一請命。她清楚,若是要驅趕百寶和白晨,讓她去平陵,委實比任何人都要合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