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光王受傷的腳踝沒有傷及骨頭。他給母親請安,鄭太妃看到兒子鼻青臉腫,一瘸一拐,嚇了一跳。
“兒呀,怎么傷的?受傷了好好將養(yǎng)?!编嵦f著話,眼淚流下來。
“母妃,孩兒不小心,騎馬摔下來,不妨事?!惫馔跻冻鲂θ莅参磕稿?,牽動傷口,臉上表情有些扭曲。
鄭太妃把服侍的人支出去,“我的兒,他們又捉弄你?”兒子平日里還打馬球呢,騎術(shù)可見不錯,怎么會從馬上掉下來?
“皇兒,你該成親了。有王妃照顧你,母妃才放心?!?p> “兒子只想在母親身邊盡孝?!?p> 侍女請來御醫(yī),鄭太妃仔細地詢問,腦袋會不會摔笨,能留疤嗎?有沒有傷筋動骨,五臟六腑是否有內(nèi)傷?
御醫(yī)謹慎地回答:“依老夫看,光王是皮外傷,看著可怖,實則沒有大礙?!?p> 光王老老實實地在家將養(yǎng)一陣,鄭太妃每日差人過來探視。
光王耐著性子,等到臉上淤青下去,又恢復(fù)光潔容貌。
他穿上簇新的天青色錦衫,外面罩一件銀灰色狐裘氅衣。站在銅鏡前左顧右盼,打扮妥當。
光王到書房翻揀一氣,讓侍者裝了兩袋子,放到驢子背上馱著。也不叫人跟隨,獨自騎上毛驢,優(yōu)哉游哉出了府門。
十六王宅有人看到王爺騎驢出行。光王直眉楞眼地坐在上面,身體隨驢子步伐前后搖晃。
覺得好笑,忍著不敢笑,光王再不慧,那也是王爺。他們當面嗤笑皇族是大不敬。
光王仿佛沒有看出人們眼中的異樣,大搖大擺堂而皇之騎驢離開。
一路上風(fēng)光不錯,蕭索的冬季,他愣是看出‘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的豪情來。
他盼著早點到地方,驢子不懂他的心,得得得地按照自己節(jié)奏走。
那方小院遙遙地就在前面,光王心里雀躍起來。
鞭子抽在驢背上,老驢識途,到了自己地界,驢子撒開四蹄跑起來。
光王拍打門環(huán),“有人嗎?有人在家嗎?”柳葉在里面聽出來是那天的路人,出來打開院門。
“公子是?”柳葉一時不敢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吹襟H子,是呢,沒錯。
不是柳葉認驢不認人,那天光王臉上有傷,面目全非,今天恢復(fù)本來容貌。
光王把兩個袋子卸下來,健步如飛地拎進屋里。打開來是文房四寶,谷物之類光王放到廚房去。
柳葉很高興??吹焦馔趸謴?fù)挺快,看到文房四寶更像久違老朋友。
紙張很貴,現(xiàn)在的她消費不起。“貴人,貴人,貴人卻不是身嬌肉貴?!绷~看向他行走自如的雙腳。
“姑娘的言外之意,是說李某身不嬌,肉不貴,皮糙肉厚唄?!惫馔跣Φ?,又去院子拿竹篾到井里打水。
柳葉跟出來,“貴人還是歇歇吧。這些粗使活計貴人無需動手?!?p> 府里的人表面上很尊敬他,私底下能偷懶就偷懶,光王自己能做到的,也不愿他們摻和。
光王動手能力還是挺強的,而且在這一方天地,光王依照本心,根本沒想掩飾自己。
柳葉站在井邊,“公子千萬小心?!惫馔醢敌?,本王得有多笨,還能失足掉下井去。
他故意身子前傾,果然,柳葉伸手一把拉住他。
光王轉(zhuǎn)過臉來,柳葉靈動的大眼睛緊張地盯著他。光王忍住笑,身子往后挪了挪,柳葉放開手。
光王打完井水,坐在青石板上,身后就是合抱粗的槐樹。
“李某有個不情之請,可否為李某提幾個字,或是畫一幅畫。”光王起身站在槐樹下,“就畫李某吧?!?p> 光王進屋去搬出桌子,研好筆墨,光王解下幞頭羅,黑發(fā)用金冠束起。重新擺正姿勢。
“好,小女子獻丑了?!绷~鋪陳紙張,揮毫潑墨。
柳葉筆下的光王是波瀾不驚洞察一切的目光,是世人笑我太癡遇,我笑世人看不穿的超然。
光王用分析的目光直視她,柳葉平靜的目光和他對視?!盀槭裁??”為什么你筆下的我是這個樣子?
“畫者,畫者,畫的是神韻而不是形體,筆墨只是忠實執(zhí)行我心底認知而已。”
柳葉伸手揉皺了畫卷,“公子只是要求小女為公子畫一幅畫像。小女已經(jīng)完成公子要求。”
“不,”光王沒想到柳葉打的是毀掉畫作的主意。伸手來搶,但已經(jīng)遲了。
光王很喜歡柳葉筆下的自己,那個二十年來從沒在世人面前存在過的自己。
偽裝得久了,有時候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覺得他就是這樣的。那個洞察世事的人,只不過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幻像而已。
“我喜歡你筆下的他?!惫馔醢讶喟櫟漠嬀硇⌒囊硪碚归_,和畫中另一個他對視。
光王開心大笑,他五官長得非常好,只是平日面癱似的神情毀掉了美感。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面容鮮活生動。
“無論是公子喜歡的自己,還是公子不喜歡的自己,都是公子你呀。存在就是有道理。更多時候,我們做的是違心的自己?!?p> 柳葉站在井水邊,望著一口幽深井水仿佛在自言自語。
“姑娘是通透的人,李某很慶幸能被姑娘所救?!惫馔跎碜雍笱觯吭诨睒渖?,側(cè)頭看身邊那道纖細有些落寞的身影。
“柳葉姐姐,”張發(fā)在門外喊。剛剛還活力四射的俊朗青年,馬上切換到面癱模式。
仿佛剛才那位眼睛亮如星辰,面容鮮活生動的青年,只是柳葉的一個錯覺。
柳葉慢慢起身,過去打開院門。兄弟兩把柴火卸下一部分放到廚房,一部分搬到后堂的耳房里。
光王坐在青石板上,兩手托腮,呆呆地看小哥倆忙活。
哥倆從水甕里舀出清涼井水,端到院子里就著冷風(fēng)喝涼水。柳葉一手一個端走他們手里的碗,爐子上燒有熱茶,光王帶來的龍井茶。
“小心嗆了風(fēng),回家肚子疼?!绷~換兩碗熱茶端過來?!白蛱斓墓φn溫習(xí)沒有?”
張旺張嘴要匯報學(xué)習(xí)成果,張發(fā)拽拽他的袖子,“母親還吩咐我們磨豆子,我們先回去?!?p> 哥倆匆匆喝完茶,牽上驢子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