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回宿舍,最好能找個地方躺著——好不容易吃點飯,別瞎嘚瑟沒了,下一頓還不知什么時候呢。
一進宿舍門,我就發(fā)現(xiàn)除了老七,其余四個人都癱在椅子上。老三回來了,應該是把女神伺候舒服了。
“我覺得我們應該深刻反思一下,為什么這一局才堅持了十分鐘?!?p> “我的狗眼前一片迷茫?!?p> “我老是中埋伏,我覺得不應該隨便走動,龜縮。”
“對面是黑呀!”
“我們不是黑?”
“我們黑得不徹底,老七從來不說話,也不參團,喜歡在野區(qū)和野怪搞來搞去?!?p> “我……沒有?!?p> “咦,我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老三突然轉頭看我,瞇著狗眼,眾人也都轉頭看我——“他吃了飯回來的,他竟然吃了飯?!闭Z氣不可置信。
“他吃了飯?”
“他吃了飯!”
……
一句話在各人嘴邊接力完畢后,回到老三那里:“吃了飯還敢這么明目張膽地回來,這是很多年都沒發(fā)生過的事了。”
老五:“好歹也把那一嘴油給擦了呀!我們都餓得發(fā)昏了,他還掛一幌子。”
老三:“而且吃的還是炸雞?!?p> “何以見得?”
“你們看他嘴,”老三指著我,“還有一小塊雞脆皮粘在那兒呢,簡直是喪心病狂?!?p> 我趕緊抬手去抹,沒料到被人搶了先,老五不知何時已站在我面前,我嘴巴都沒感覺,雞脆皮就到了他的食指上。老五把眼睛瞪得呼之欲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把雞脆皮往嘴邊送。我趕緊搶回來,塞進嘴里:“我原本想留著當晚飯的呢?!?p> 老五猛地伸出兩手抓住我的臂膀:“小兄弟,幫我們帶飯吧?!?p> “帶飯?”
“帶飯!”老五神色鄭重道,仿佛交代給我的是關乎宇宙存亡的大事,回頭沖老二喊:“老二,飯卡!”
老二一步躥到我面前,遞出一張褪了色的藍色卡片,白多藍少,跟窗外的天一個顏色:“帶五份,隨便什么?!?p> “這……”我猶豫主要是因為我不想動,好不容易吃頓飽飯,一運動,肚子很快就空了。
“不白讓你跑腿,晚上請你吃飯?!?p> 那就好說了,畫蛇添足地問一句:“你們怎么不自己去吃???”
老二還沒回答,老三高叫:“匹配上了!快回來!”
兩人趕忙跑回去了。
我原地站了一會兒,見他們不再理我,只好去帶飯。
剛出門沒幾步,老七突然在門邊探頭,兩手扒著門框:“啊……那個,能不能給我?guī)Х萦衩壮达???p> 這把我氣得,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哪知道哪個窗口賣玉米炒飯,本帶飯員不提供點餐服務!
“我特別想吃……”說著低下頭,一副很委屈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唉,那行吧?!闭l讓我心軟呢。
剛扭頭要走,旁邊屋子里突然躥出一裸男來,只穿純白三角褲頭,兩條光著的大腿上黑毛濃密,像是剛從原始森林里出來的,問:“兄弟,吃飯去?”
“啊?!?p> “幫我?guī)?!”也遞出一張飯卡。
“我已經(jīng)幫別人帶了,拿不了那么多?!闭l要幫你帶飯啊,我都不認識你。
“拿得了!怎么能看輕自己呢?瞧你這身板——”使勁兒拍我肩膀一下,頓時矮了三公分,“結實得很!一百份也拿得了?!?p> “我覺得……”
“你等一下,”打斷我的話,跑回宿舍撿起一條褲子,把前后左右的口袋翻了翻,摸出一個紙疙瘩,小心翼翼地展開,跑回來遞給我。
我猶豫著接過來,仔細辨認了一下,應該是五塊錢,不過不成樣子了,大概是洗衣服時忘了拿出來,泡澡時間過長,皮膚發(fā)白、皺縮了。
一個念頭在我頭腦中電光般閃過,一條生財之路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眼前。
……
“帶飯啦!”
上午十點半,我扯著嗓子在樓道里一喊,好像老鴇喊姑娘們出來接客,好多門應聲而開,“姑娘們”紛紛現(xiàn)身,面不修飾,衣不遮體,一迭聲叫我過去。
“寫清楚宿舍號、卡號和要幾份飯。一份一塊哈,單點的額外加一塊?!蔽野驯咀舆f過去。其實我不愿意帶定制的,餐廳的飯菜我都叫不上名兒,得花不少時間去找,無奈好多人都有這要求,為了賺錢,我只能勉為其難了。如今這菜名比人名難記,人名本身就不好記,跟人的長相全無關系,不能像小說里那樣,長個大嘴就叫李大嘴,穿身紅衣服就叫小辣椒,菜名更是藏形匿跡好比懸疑劇里的殺人線索,“關公戰(zhàn)秦瓊”怎么就是西紅柿炒雞蛋了?紅色容易讓人想起關公不假,可是黃色就非得是秦瓊嗎?我也是黃臉——秦大哥請稍歇,讓小弟替你出戰(zhàn),我的劍刃愿為您效勞!
等所有要帶飯的都寫好了,我就揣著一堆飯卡,抱著個大紙箱子跑去餐廳買飯。
“這個和這個打包,這個和這個打包,那個和那個打包,都給我來一塊錢的米飯?!蔽艺罩咀釉诖翱谇爸钢更c點——這都是那些腦子有病這一頓不吃某道菜就會死的人點的。
“哪個和哪個?”打飯的師父很不耐煩,左手抄著套在鋁盤上的塑料袋,右手握著鏟子猛地在飯盆上敲一下,“一個一個說!”
“額……那就先這個和這個吧?!?p> “我們這菜都有名兒的,說名兒!這個那個的,隔著玻璃我知道你指的哪個!”
我心里一陣委屈。本上是記著菜名,可是用的都是大學生專用字體,說得好聽叫龍飛鳳舞,說得不好聽了,好像龍和鳳打架,掉落在地上的鱗片和羽毛,我能力有限,三個字只能認出其中一個,萬一把菜名說錯了,多丟人??!
“拿來我看!”師傅沖我一伸手。
我只好把本子從窗口遞進去。
“這誰寫的字?天殺的,怪不得不來吃飯,字如其人,這是因為長得丑不敢出門??!”雖然這么說,師傅竟然認得,一一給我盛了,最后叮囑我:“以后讓他們寫拼音吧,實在不行英文也成,potato和tomato我還能分得清楚的?!?p> 回到宿舍樓后我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他們都贊我是好人,說這功德勝造七級浮圖。我雖然創(chuàng)立了仿教,但仍舊是佛的弟子,并不以此為榮——幫助值得幫助的人是功德,幫助不值得幫助的人是作惡。也許因為今天我?guī)退麄儙Я孙垼麄冏兊酶鼞辛?,中國將來真的變成了一個懶人國,魯迅先生在天有靈,會攔在天堂的入口不讓我進去的。至于說成佛,去往西天,我如今沒有這妄想了,釋迦牟尼以后沒聽說過有哪個成佛的,“人人皆可成佛”的說法與過年貼在門上的春聯(lián)具有相似的性質,盼望著,盼望著,盼望著……沒來。再說了,我又不是白干——同學,你該給我的錢呢?拿了飯就跑,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哪個宿舍的!內(nèi)褲上有個洞,我看見了!什么?我這是刻舟求劍?你等著,你要是敢換——找不著了。
大學生的素質真是堪憂啊,不好好上課也就罷了,還貪我這小和尚的便宜,要不是我留了一手,這會兒還不知如何懊惱呢——我提前從各個塑料袋中挑了些好吃的,單獨放著,這樣我就不用花錢買飯了,這才是名副其實的“一缽千家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