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紙船被拋下的那一刻，白玄的雙手無力垂下，只維持著臉上那一抹淺笑。
李天霸呆呆地望著白玄虛幻到幾乎看不見的身體，又站起身。
腳底下的草已經(jīng)長得齊膝高了，撓得人癢癢。
李天霸親眼看著救命恩人在自己眼前一點(diǎn)點(diǎn)走向消散，大顆的淚珠‘吧嗒’掛在草尖兒。
看著兩手空空，攤開在左右兩側(cè)，似了無牽掛的白玄，李天霸猛一抬頭，似乎想起了什么。
隨即，李天霸解下腰間布帶，掏出一部泛黃的薄薄冊子，輕輕放在白玄的手上。
李天霸又后退幾步，朝著白玄拱拱手三叩頭，道：“前輩，欠您的《霸王劍訣》今個兒還您，黃泉路上，若遇些識字的惡鬼纏身，便將這劍訣扔了去罷！”
很快，一堆枝條、花果蓋住了白玄的頭，將他徹底掩埋在無盡的草木之中。
沒人注意到，一縷煙火氣從那泛黃的書頁中透出，進(jìn)入了白玄體內(nèi)。
李天霸靜默著，看向被藤蔓淹沒的涼亭。
“這地方，便留給恩人為墓吧?！?p> 他的心底恍惚間有種感覺，黑衣斗笠蒙面人的身體，已然消散得一絲不剩，仿佛留在里頭的，獨(dú)這一件黑袍，一個斗笠，還有一個空刀囊。
翌日清晨。
山谷間奔騰的漓江傳來用強(qiáng)勁的浪花拍醒了大山，幾只腹黑翅白的水鳥銜著大魚立在涼亭上邊，伸長脖子咕咕咕四下張望，似乎要感謝昨日那令江里邊游魚齊刷刷蹦出水面的人。
暖橙紅色的日光微熏著，擦干凈了滿山晶瑩剔透的露珠。
霸王山山巔涼亭處，李天霸已破開重重藤蔓，清出一片空地，扛了一塊高高聳立的石碑打進(jìn)地里。
上刻：
尊師黑衣斗笠蒙面人之墓。
“先生，找不到貴體，只得葬下衣冠，還望見諒?！?p> 李天霸雙手合十，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拜畢。
李天霸方才拂袖，擦了擦滿臉的汗，又晃了晃腦袋一甩，把發(fā)絲里邊和下巴尖兒上墜著的汗甩掉。
霸王山，議事堂。
李天霸將眾人召集于此，命人將早已商定好的檄文朗聲念出：
“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立難以慮權(quán)。
……
南離皇無道，視百姓如芻狗，苛捐雜稅，獨(dú)為修百尺高樓；橫征暴斂，只用充官家私庫……
……
即日霸王山立李天霸為山主，操持三千精兵，討伐南離皇室，以匡社稷?！?p> 念畢，眾將士紛紛拱手，單膝跪地。
因?yàn)槔钐彀愿拿丫茫瑸榱吮娙四畹庙樋?，也就沒有再改回來。
“東曜山山主特來拜會霸王山天主！”
忽然，有人拉長了嗓子，朝著安靜的山巔喊道。
“山主，這……”
“無妨，我親自去會會?！?p> 李天霸擺擺手，大踏步往下走去。
李天霸邊走邊向下看，只見山腳下站著一位搖著紙扇、束著紫金發(fā)冠的白衣劍眉公子。
“拜見李天主?！?p> 劍眉公子抱拳，微微躬身。
“我承不起，道友也是東曜山山主，何須拜見于我？”
此人名叫東曜武江。
李天霸邊說邊伸出雙手，趕忙扶起東曜武江。
“久聞李天主胸懷天下，今日一見，風(fēng)采更甚聞名??！”
東曜武江又?jǐn)[出一副和善的面龐，笑呵呵地說。
這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因此，李天霸便不與他廢話，直言道：“武江兄來我霸王山，所為何事??？”
東曜武江面色一緊，道：“我初來寶地，見此地稻子成熟，生機(jī)無比濃郁，不知……”
李天霸冷哼一聲，沒有再聽下去，拂袖就走。
開玩笑，這能叫正事兒？
一夜之間發(fā)生的事情，他東曜武江就知道了？然后還專程為了此事來一趟？
李天霸自知嘴笨，因此東曜武江不說實(shí)話之前，他是斷然不會搭理他的，省得被繞進(jìn)去。
東曜武江見李天霸轉(zhuǎn)身就走，忙收住嘴，趕忙跑上前同李天霸肩并肩，氣喘吁吁道：“李天主，李天主！等等我！”
李天霸冷眼看著東曜武江，雙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
貴為五岳之一東曜山的山主，跑幾步便會氣喘吁吁，他是不信的。
“昔年一別，李天主實(shí)力又有精進(jìn)?。⌒腥顼L(fēng)，才幾步路，便叫在下追得這般艱難，小生佩服，佩服??！”
這一次，李天霸連冷眼都沒留給他一個，轉(zhuǎn)身拂袖就走。
“誒……別……別?。 ?p> “誒呦，我說道友啊，正事兒，真有正事兒！”
東曜武江趕忙竄到李天霸面前，張開手?jǐn)r住，看著冷眉冷眼的李天霸道：“坐下談，道友坐下談！”
李天霸見東曜武江從袖里掏出一卷竹簡，似真有要事，方才將臉色緩和下來。
“請。”
李天霸大手一擺，帶著東曜武江走到一旁老樹下坐定，同時不忘屏退左右。
“道兄這一坐，風(fēng)姿……”
東曜武江剛習(xí)慣性地開口，見李天霸板著臉，一雙虎目狠狠盯著自己，方才干咳兩聲，嘀咕了句：“習(xí)慣了，習(xí)慣了！”
“道友，且看這上邊?！?p> 東曜武江攤開竹簡，擺在木樁做成的小圓桌上。
李天霸把臉湊上前去，瞪大眼睛對著竹簡一句句地往下看。
“南離皇昭告天下，叛軍之首，梁王，已被斬殺！
瞧瞧，我知道兄這霸王山啊，周邊山嶺眾多，消息不甚靈通，比我那兒要晚到大半日，這不？我恰好路過貴寶地，一到手，便親自送來，這份誠意，不知道兄覺得如何啊？”
就連李天霸認(rèn)真看竹簡的空檔時間，東曜武江也沒有放過，在他的耳朵邊上絮絮叨叨了許久。
李天霸有些頭疼地看完這副竹簡，白了東曜武江一眼。
這家伙不是正在夸人，就是在夸人的路上。
不是在夸別人的路上，就是在夸自個兒的路上。
“消息不錯，不知武江兄有何打算？”
東曜武江趕忙收起嬉笑的神色，坐直了身子道：“粗人一個，哪有甚么打算？我這不是來請教道兄了么？”
語畢，東曜武江又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把脖子往前微伸，似在等待李天霸的回答。
李天霸看了眼畫在扇子上的江山社稷圖，略一沉思。
實(shí)際上，同為山主，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明著說的。
現(xiàn)在梁王被殺，叛軍群龍無首，南離皇昭告天下大有震懾之意，東曜武江來此，十有八九，便是為了結(jié)盟。
結(jié)盟之事，固然好處極多，但來的是‘笑面虎’東曜武江，他便不得不小心了。
此刻，東曜武江仍然悠閑地?fù)u著扇子，毫不焦躁地等待李天霸的回答。
忽然，李天霸起身，與東曜武江對視了一晃，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道友，在下早已改了名號，而今喚作山主，并非天主?！?p> “噢？”
東曜武江仿佛聽出了點(diǎn)別的意思。
“山主無意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