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開始沒日沒夜地打起算盤來。實驗室里除了偶爾幾個報數(shù)的聲音,全是算盤聲。
男男女女,全都忙碌地打著算盤。他們時不時互相抬頭看一眼,微笑一下又低頭開始打算盤。
蘇梅帶著紅圍巾,脖子酸得厲害,停下算盤抬手揉脖子。蘇梅手也很酸,手揉得不利索。顧歸停下算盤看著蘇梅,看她費力地抬手歪脖子,手伸出來又縮了回去。
蘇梅恰好轉(zhuǎn)頭看顧歸,兩人相視一笑。蘇梅輕聲說:“脖子酸?!鳖櫄w推推眼鏡說:“眼睛疼。”兩人又是一笑,接著打起算盤來。只是算盤再也打不利索,噼里啪啦地沒有剛才的流暢了。顧歸接連錯了好幾次,在紙上抹抹改改。蘇梅伸手拿過顧歸的本子,替他算起來。顧歸側身盯著蘇梅,裂嘴笑了。蘇梅覺得有目光在她臉上瞄著,轉(zhuǎn)頭正好見顧歸裂嘴,略略低低頭小聲說:“你真傻?!?p> 天昏黃地暗了下來,像一塊油紙幕布蓋下來。輝煌的云彩涌動著在幕布上飄蕩,滾滾向天盡頭落下。
蘇梅脖子上鮮紅的圍巾像火一樣映在大院里。她白皙的臉上有些干皺,微微轉(zhuǎn)頭沖顧歸笑了笑,手里拿著飯盒往食堂走去。
顧歸站在路上發(fā)愣。
父親從后面過來,路過的時候見顧歸正在發(fā)愣,就推了他一把問:“怎么不走?。俊鳖櫄w轉(zhuǎn)頭笑笑說:“走,走?!备赣H沒看出顧歸的異樣,他滿腦子都是算式。
顧歸也開始半夜起來寫信,不過他比父親寫得快多了,一寫就是幾頁。父親有時想著算式就坐起來要記下數(shù)據(jù),顧歸就一定還坐在桌子前寫信,身上的寒氣蘊出一個圈,凍得顧歸腰身有些佝僂。
天暗得有些早,大概是風沙要來了。人們對于風沙的恐懼,來源于它那無可抵擋的威力。漫天遍野都是沙子,走不出去,只能埋在它的腹體里,變成一軀軀化石。
父親看著天邊,慢慢地往院門口走。他很想看看外面的沙漠,茫茫無邊的沙漠,遠處盡頭,是通向他家鄉(xiāng)的路途。父親看著沙子,望望殘盡的夕陽,突然間胸口涌起一股熱淚,他想孩子了。他想著自己的小兒子,那黑葡萄一般往外傾瀉的眼睛,白白的嘴唇起了一層皮,這孩子總是不愿意喝水。BJ干冷干冷的,風刮過來就像在臉上割了一刀。憶南和文語會照顧好歸歸的。歸歸你等等,等再過幾年,爸爸就回去看你。再過幾年呢?父親看著天空越來越深的油黃色,算不出答案。
天已深黑了,說黑就黑得厲害。父親抹黑回去,聽見大院里一群人正在說笑。好久都沒這么熱鬧了,大家都沉默在算盤中,一天的數(shù)算耗盡了所有精力,沒有力氣再說話玩笑。每個人心里都蒙著一層紗,就等著撕破的那一天。今天這是怎么了?父親順著說話的聲音往前走,正好有人看見了父親,急忙把父親拉進人群。
怎么了?父親看著大家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覺民你說說,你快告訴我們,他們兩什么時候好上的?父親看著一圈笑吟吟的人們,更是糊涂起來。
他們?誰?父親問。哎呀,就是顧歸、蘇梅,你可就別幫著掩飾了,你和顧歸一個宿舍,你能不知道?
父親心里突然一震,顧歸,蘇梅?他還真是不知道,怪不得顧歸每天半夜寫信,一些就是幾頁紙,原來是......這顧歸,瞞得挺嚴啊。父親腦子里想著,周圍的人已經(jīng)急得不行了,一個勁兒地催著父親說。
父親站了半響才說:“我也不知道。”
哎呀!人群一陣嘆氣失望聲,就像一個鼓鼓的氣球,瞬間泄了氣,大家鬧了這么一會兒也累了,各自回了宿舍。父親也呆呆的,慢慢走回宿舍,想著要恭喜顧歸了。
父親走回宿舍,見顧歸沒在宿舍,一定和蘇梅在一起呢。父親想著坐在書桌前,拿起筆想寫些什么,想了半天終于還是只寫了幾個字?!皠e后多年,安否?”
父親放下筆木木地上了床。今天晚上確實再也想不下去算式,腦子里漫延的都是她的身影。在山上,在河邊,她飄起的大衣。她鮮亮的唇彩,她旋轉(zhuǎn)跳舞,就像一只靈蝶,一片楓葉,那么美,那么輕盈。父親想著想著,搓著手側身哈了口氣,
小涵,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