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母親上了火車烏壓壓的全是人,母親被擠得東搖西晃,高跟鞋被人踩了一腳,腳背黏糊糊的似乎破皮了。
父親撫著母親,火車上很熱,后背都是汗。
周圍的人打量著父親母親,眼睛里似乎......有些鄙夷。
母親感受到了周圍不善的目光,抬頭問父親:“怎么回事兒?你感覺到了嗎?”
父親點點頭說:“嗯。好像是我們穿的和他們不一樣。”
母親看看四周,確實只有她一個人這樣打扮,紅風(fēng)衣在一群藍(lán)灰綠中格外扎眼。
“那怎么辦?”母親小聲問父親。
“到了再說吧?!备赣H局促地低下頭,無視周圍目光。
母親窩在父親胸前,也低著頭假裝感受不到。
一陣白眼冒出,鳴笛聲響在BJ上空。
父親撫著母親下了火車。踏在祖國的土地上,兩個人都是熱淚盈眶。
時叔叔比父親先一步回國。時叔叔走時父親告訴了時叔叔他回國的日期,時叔叔算著日子來接父親。
父親遠(yuǎn)遠(yuǎn)看見時叔叔,急忙揮手。
徐阿姨見到母親,就急忙跑了過來。時叔叔引著他們往家走。
時叔叔邊走邊說:“就知道你懶,連封信也不寫。我算著日子接你。就怕你遇到什么事,改了回國的時間。”
大家都笑了,父親摸摸頭,不說話。
徐阿姨挎著母親的胳膊笑著打趣說:“不是覺民懶,是他怕麻煩。他不是寧愿吃辣椒也不愿意跟你多說幾句解釋解釋嗎?”
大家又笑了。母親看著父親。父親臉紅透了,紅得發(fā)燙。
徐阿姨說的是父親母親第一次見面時發(fā)生的事。父親怕麻煩。他這一點時叔叔和徐阿姨都知道。時叔叔和徐阿姨在一起后,徐阿姨就說她有一個朋友,感覺跟覺民合適,就要介紹給父親。開始父親同意了,可當(dāng)他看完母親照片后立刻回絕了。
時叔叔問:“你嫌人家不好看?你眼光也太......”
父親急忙解釋,不是嫌她不好看,是她太好看了,我配上人家。
時叔叔這才放了心,繼而笑著對父親說:“你怕啥,你個物理才子還配不上她。哎呦你放心,才子佳人,正是一對?!贝瞬抛臃潜瞬抛樱讶舜_實是佳人,可才子就大打折扣了。父親長相平平,個子很高卻瘦得有些脫相,年紀(jì)輕輕不到三十歲就有了白頭發(fā),而且發(fā)型很土,還不會收拾自己。
兩人見面前徐阿姨特意給父親買了一身衣裳。怎奈父親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整個人在寬寬大大的西裝里有些畏手畏腳的。
那是父親第一次進(jìn)西餐廳。一進(jìn)去就看著端盤子的服務(wù)員笑著沖他走過來。父親也對她笑了笑。緊接著父親臉一紅,因為那個服務(wù)員笑著從他身邊走過去了,沒有理他。父親有些窘迫。
時叔叔推推父親說:“人家對誰都笑,這是服務(wù)態(tài)度?!?p> “啊?”父親不懂。
時叔叔推著父親坐到母親對面。
父親剛坐下,母親就站起來伸出手說:“你好,蔣涵?!?p> 父親急忙站起來,衣服掀起桌布,手在褲子上蹭了才握住對方的手說:“你好。我是羅覺民?!?p> 然后父親抓著母親的手,不知該干什么。
母親臉紅起來,用力往回抽手。
父親急忙放開母親的手,緊接著臉也紅了。
徐阿姨問大家都吃什么?時叔叔趕緊推父親一把。還好父親不算太笨,生硬地問母親:“你吃什么。蔣小姐?”只是他的語氣很奇怪,最后那個蔣小姐語音拉得很長,讓其他三個人都低下了頭。時叔叔覺得簡直尷尬地?zé)o法呼吸。
母親最先調(diào)整好情緒說:“都可以,你點吧?!?p> 這本是一句禮貌地話,可父親聽完后瞬間緊張起來,他沒有來過西餐廳,根本不知道怎么點餐。
時叔叔幫父親打開菜單,用手指指“牛排”。
父親用英語跟服務(wù)員對話,終于口齒清晰,詞句通順起來。
徐阿姨用手碰碰母親,小聲說:“不錯吧?!?p> 母親略略揚(yáng)起嘴角說:“還行吧?!?p> 這時服務(wù)員問父親:“先生,幾分熟。”
時叔叔剛要替父親回答,父親就說了一句“十分”。
服務(wù)員看著父親,嘴角似乎抽了一抽。
對面的母親瞬間笑了,但沒有出聲。她看看父親,再看看徐阿姨,搖了搖頭。
徐阿姨沖時叔叔皺眉,場面已無法挽回。
母親用英語對服務(wù)員說:“你好,七分熟謝謝。”
父親還沒意識到氣氛不對,緊接著跟了一句:“我要十分熟?!?p> 時叔叔站起來拉走服務(wù)員,父親才意識到有些不對。
母親將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托著頭看著父親,臉上有些困倦。
徐阿姨用手動動母親胳膊,也實在說不出什么來。
最后上了四份七分熟的牛排。
父親看著盤子里的牛排問:“是十分熟的嗎?別吃壞肚子。”
母親終于忍無可忍,用無比客氣,非常禮貌地語氣對父親說:“牛排沒有全熟的,也就是羅先生你說的十分熟。并且只有單數(shù)。羅先生,您是第一年來美國嗎?還是第一次來吃西餐?”母親無比客氣的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和質(zhì)問,令父親一下就紅了臉。本就局促不安的父親這下突然站起來。
“我我我......我我我”父親連說了好幾個我,臉紅成關(guān)公也沒說出其他的話。
時叔叔捂著額頭伸手拉父親,最后一用力將父親拉回座位上。父親一個不穩(wěn),坐倒了椅子摔在了地上。
母親“啪”地一聲將刀叉隨意地扔到盤子上。一聲清響雖然聲音不大,卻足以讓父親驚得站不起來。沒等父親從地上站起來,母親就離開了餐廳。她離開時依然是笑著的,還對時叔叔和徐阿姨說:“再見,下次再約?!?p> 父親看著母親離開的背影。挺直的腰身風(fēng)衣微起,噠噠的高跟鞋聲就像物理實驗室不斷碰撞的小鐵球,這讓父親不自覺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