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研究所不讓父親帶走數(shù)據(jù)。父親與他們起了爭執(zhí),臉憋得紅紅的,只喊:“不講理”。父親急了喊出中文來。美國人聽不懂,以為父親在罵人,就要動起手來。母親從外面進(jìn)來,笑著用英語解釋道:“他說得是抱歉。他只是想盡快回國。他這幾天情緒不穩(wěn)定,腦子有些神經(jīng),請原諒?!蹦赣H優(yōu)雅地倚在椅子上,溫和卻驕傲的態(tài)度讓研究所里的美國人很欣賞。他們搖搖頭離開了。
父親和母親連夜拆了父親的西裝上衣。在上衣里子上寫數(shù)據(jù),密密麻麻寫了一件衣服。
父親摸摸頭說:“還是你聰明,你真有辦法?!?p> 母親笑笑,很快就犯難了。她不會縫衣服。
“怎么辦?”母親蹲在地上拿著衣服問父親。
父親抿抿嘴,他也不會。
兩個人蹲下、站起,來來回回在客廳里打轉(zhuǎn),笑看著對方,都攤攤手表示無奈。父親拿著針比量了一陣子,還是無從下手。
母親看著地上的衣服對父親說:“要不?粘上?”
“???”父親沒明白。
“用膠水粘......粘上?!蹦赣H詢問地看著父親,臉上帶著一些壞笑。
父親無奈,嘆口氣點點頭說:“好吧。”誰讓他不會縫衣服呢?可是他們黏也黏不好。里子和外面這層布錯位分離,穿上后還露著一塊里子。父親對著鏡子看,自己穿著這件皺皺鼓鼓的衣服,奇怪好笑。父親對著鏡子將多出來的里子塞進(jìn)去,又看了看才點點頭說:“勉強可以穿,應(yīng)該看不出什么吧。”父親有些緊張,這是數(shù)據(jù)啊。
母親想了想,要雙重保險。她突然轉(zhuǎn)身拿出錘子拆起自己心愛的畫板來。
父親見母親拿錘子費力地撬畫板,不明所以?!澳阋墒裁??這不是你最喜歡的畫板嗎?”父親問母親。母親搖搖頭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蹦赣H神秘地一笑,仔細(xì)地撬開畫板,手被錘子磨得紅紅的。
父親拿走母親手中的錘子說:“你都把手磨紅了。你說怎么弄,我來弄,你指揮就行?!?p> 母親不答話,仔細(xì)地撬開畫板。她撬下一層木板才說:“把數(shù)據(jù)寫上,然后刷上一層膠。等膠干后再用釘子釘上,這樣怎么查也看不出來?!?p> 父親驚訝地看著母親,豎起大拇指說:“這你也能想出來。”父親驚得目瞪口呆,樂顛顛地去找釘子,然后在畫板上寫上數(shù)據(jù)。
他們折騰了一夜,拆了母親所有的畫板,寫上了父親全部的數(shù)據(jù)。
父親騰空了一個行李箱,將衣服鞋子統(tǒng)統(tǒng)扔出來不要,將母親的畫板小心翼翼地放了進(jìn)去。
父親看著母親,心砰砰狂跳。父親腳步都開始打顫,越靠近檢查的士兵就越顫,手都開始抖起來。大概是父親這一輩子也沒有干過這種事吧,總之父親覺得這有些偷偷摸摸。母親反駁說:“這是你自己研究的,為什么不能帶走?”
母親握緊父親的手,挽著父親胳膊,笑著往前走。她覺得這很好玩,也很有意思;更讓母親興奮地是她的聰明才智馬上就要得到驗證了。
母親走到檢查人員面前,她迷人的笑容是那么美麗,驚得人挪不開眼。母親微微笑著,成熟的魅力在她身上散發(fā)出來。只要母親不露出牙齒不笑著說話,你就看不出她的活潑,她的熱情。
父親的外衣被人摸了又摸,最后美國軍人疑惑地問旁邊的翻譯:“怎么會這樣?衣服有沒有問題?!?p> 父親緊張地聽著他們用英語交談,心提到了胸膛上,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翻譯問:“你這衣服怎么會這樣?”
父親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母親用英語回答:“對不起,他這兩天精神不太好,我來回答你的問題。這衣服洗了,然后就變成了這樣?!闭f著母親還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似乎是在說這衣服質(zhì)量真差,我也沒有辦法。
軍官疑惑地盯著衣服看了一會兒,還是把它還給了父親。父親接過衣服,手抖得穿不上,最后拿著衣服上了輪船。
母親上船后笑父親:“你怕什么?”
“這對祖國很重要。”父親小聲解釋,依然警惕著。
母親動動嘴唇說:“我只是覺得很好玩?!?p> 父親皺皺眉頭,還是小聲問:“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是用來玩的呢?”
母親點點頭說:“知道重要你還這么緊張,不怕被發(fā)現(xiàn)。”
“就是重要才緊張啊?!备赣H坐在座位上,仍然攥著衣服,手里全是汗。
母親倒在父親懷里,興奮地唱著歌。她太想快點見到祖國的山水了。祖國的巍巍高山,坦蕩平原,到底是怎樣一番景象?母親激動地坐不住,唯有歌聲能讓她稍稍安定下來。
父親悶頭想事情。即便是他不想事情,母親也無法跟他分享這份喜悅。父親不懂。
母親剛跟父親交往時,常讀一些詩詞。那時父親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理解不了母親為何會對著幾句話又哭又笑。父親讀完母親給他的書,感受不到母親說的“憂傷、痛心”。也感受不到“豪俠之氣”或者“葬花傷美”。父親壓根不理解“傷美”是什么美?
父親不說話,母親唱了一會兒停下來看著父親,父親似乎有些不高興。
“你怎么了?”母親問。
“怎么能將這么重要的事情當(dāng)成玩來看待呢?”父親執(zhí)拗,他認(rèn)定的事情不想明白是不會停止的。母親知道他現(xiàn)在不是再生自己的氣,而是要確定“這件事重不重要”或者說“愛國重不重要”或者是“這些數(shù)據(jù)難道不重要嗎?不值得為它們犯險?祖國不需要這些數(shù)據(jù)嗎?”母親知道父親一定順著一個問題想了很多很多,進(jìn)而想出了很多問題,最后一定開始否定自己的價值。父親想問題就像研究物理一樣,不斷地追問下去,一直問到底。可是生活中很多問題和物理是不一樣的,你不能刨根問底地問下去,這些問題不會像物理問題一樣越問越清晰,最后解開答案,只會越問越多,最終無解。
母親撫平父親額頭,笑笑說:“重要。對你來說很重要,對祖國來說很重要。對我,就不一樣了?!?p> “為什么?”父親問。
“沒有什么比快樂更重要,比自由更重要,比回國更重要,比祖國的山水更重要?!蹦赣H忽然站起來說:“在我的心中祖國的山水最重要,就像在你的心中這些......”父親將母親拉進(jìn)懷里,示意母親不要說。
母親坐起來說:“都走遠(yuǎn)了。”
父親笑笑,摟住母親說:“我心里,你也很重要。”
父親說得很認(rèn)真,說完臉紅了起來。
母親看著父親,笑得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