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之前一夜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他仍然不敢相信那是真實的。
別過露娜之后,伊紋回到老艾瑞克的住宅已經(jīng)很晚了。
他回想起女孩的笑容,便暗暗發(fā)誓,他一定要守住那份微笑。
像喝醉了一樣,伊紋懵懵懂懂地打開大鐵門的鎖,卻看到老艾瑞克正異常嚴肅地坐在正門的臺階上,拄著雙手劍。
他一看到伊紋回來,立刻就板起了臉,低沉質(zhì)問道:“你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
“我在花園迷路了?!币良y想也沒想就回答道。
“我看不止吧!”老艾瑞克像審訊官盯著一個犯人一樣細細打量,還湊近伊紋的衣服聞了一下,“嘖嘖嘖,‘老農(nóng)夫’的‘小農(nóng)夫’也學會噴香水了?”
伊紋被戳到心事,臉上像被火燒了一樣緋紅,“那只是……”
“你過來。”老艾瑞克也懶得聽伊紋解釋,直接拽著他回到客廳里。
“不要被個女人和小人給迷惑,你時刻都得擦亮眼睛,確定耳朵和腦子也在工作。”
說著,老瑞克從懷中摸出一本非常精致的牛皮日記本。
“這是什么?”老艾瑞克不客氣地將本子晃了晃。
“那是我的日記!”伊紋大吃一驚,“你是怎么拿到的?快還給我!”
“還給你?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老艾瑞克突然加重了語氣,指著伊紋的額頭說,“我告訴你,你日記的內(nèi)容很可能把你自己還有我一起害死!知道嗎?”
伊紋被一陣劈頭蓋臉的指責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也沒看到過老艾瑞克如此生氣。
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間發(fā)生了什么,但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這才支支吾吾地說:“我不過是……”
“沒有什么不過!我的老天啊,我當初到底是為了什么才教你這么一個笨蛋劍術(shù)?會劍術(shù)的笨蛋始終還是笨蛋,就像以前那個自以為是的老殿軍,遲早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老艾瑞克氣得把劍往地上丟,徑直走向燃燒著火焰的壁爐,“這是新的一堂課,永遠不要給敵人留下你的把柄!”
老艾瑞克作勢就要將日記投入烈火,伊紋頓時瞪大了眼睛,他萬萬沒想到老艾瑞克居然會這么做!
“你要干什么!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日記!”他大叫大嚷,死死抱住老艾瑞克的手,想要阻止老艾瑞克,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老艾瑞克搖了搖頭,火焰之手眨眼間抓住了那本可憐的日記。
慢慢地,伊紋感覺自己的心中在流血,許多珍貴的回憶都在火焰中化為烏有,眼睜睜地,飛灰從他的指縫間飄向天空。
伊紋憤恨地回頭看向老艾瑞克,松開手的時候,在老艾瑞克的手腕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指甲印。
“你還是當年那個孩子。”老艾瑞克卻仍然板著臉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當年的那個孩子已經(jīng)死了,你是伊紋,不應(yīng)該是別人?!?p> 伊紋緊握著雙拳。
最后的一點念想也化身為蝶,高飛遠去。
為什么呢?你不能承認你的父母,你必須假裝自己來自他鄉(xiāng),甚至,連成為自己也做不到。
“你是伊紋。”老艾瑞克抽出伊紋腰間的“鐵馬金戈”,指著他的胸前,“伊紋·弗雷德里希?!?p> “我是伊紋。我是伊紋……我是……我,到底是誰?”
忽然之間,他推開了老艾瑞克手中的劍,也顧不及劃傷自己的手心,哽咽地不停重復著,“我是伊紋,我是伊紋……不……我什么也不是,就像一個木偶,我至始至終都不曾真正存在過。”
他宛如受傷的鹿,悲傷地喊叫著,撞開老艾瑞克,掀翻經(jīng)過的一切。
他把老艾瑞克的酒統(tǒng)統(tǒng)打碎,他只想到人們的面前好好吶喊一聲,他多想告訴別人:
我真正的名字是伊凡,真正的父母是鷹河城的漢尼什和伊麗莎白,再也不想這樣在陰影中茍且一生。
“你從來也不理解我。”
“小子,你……”
伊紋“砰”的一聲關(guān)緊了房門,蜷縮在被子里,連腦袋也裹得嚴嚴實實。
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父母的慈祥的面孔,是幼時的玩伴,是為大家而犧牲的緹雅姐姐。
到底是為什么才生活于陰影?
伊紋胸前的白神項鏈不停振動著,他看著眼前的黑暗,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告訴他:
因為你弱啊。
如果強大到毋須再害怕,毋須再躲避的地步,那么,你就再也不用躲藏,再也不會失去一切。
對。成為最強大的那個。
伊紋想起了路德維?;首诱f過的那個比賽,最強的人就能夠成為帝國的“首席騎士”,成為掌管殿軍的指揮,成為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再也不用躲藏。
他要到高廷去,站在那個女孩的的身旁守護她,他不會讓路德維希和斯坦因少爺傷害她……
白神項鏈發(fā)出了“嗡嗡”的聲響,伊紋沒有注意到,它的眼睛似乎流出了血淚。
伊紋注視著眼前的黑暗,漸漸地,他發(fā)覺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面鏡子,他感到自己行走在盤根錯節(jié)的藤蔓之上,兩側(cè)是看不到的深淵,他似乎能聽到下面?zhèn)鱽砟腥说脑{咒聲。
伊紋知道這又是幻覺,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陷入幻象之中,便也感到自然了。
他朝著鏡子走去。
鏡子里站著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他低著頭冷笑,手中拿著一把滴血的匕首。
倘若有外人看來,這樣的情景定然顯得異常詭異。
“伊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辩R子里的人如同在慫恿著說,“成為萬人之上的最強者。這樣,你才可能復仇?!?p> 他在惡毒地嗤笑,用舌頭舔舐沾血的刀尖。
“你永遠也不知道敵人有多么強大?!?p> “你……你是誰?”伊紋感到一絲寒意,他的幻境從來也沒有如此漫長過。
“伊凡,你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哦?!?p> “你是誰?”
忽然之間,鏡子里的自己抬起頭來,整張臉的五官變成了一只碩大的紅眼!
他伸出一只漆黑的像是被燒焦的手,它布滿熔巖一樣的血痕,冒著白色蒸汽,死死掐住伊紋的脖子!
“神祗?!辩R子里的人回答說。
手中的匕首突然刺入了伊紋的右眼。
——咔嚓!
好像有什么東西裂開了。
清晨的陽光照進凌亂的房間,伊紋想要睜開眼,卻感覺右眼有些微微生疼,他感覺不對勁,使勁地揉,好不容易才能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所看到的事物并沒有什么異常。
也許,終歸只是個奇怪的夢?
伊紋伸了個懶腰,對于昨天的氣憤也已經(jīng)消除了不少,但他依然難以原諒老艾瑞克所做的事情。
搖搖晃晃地走到鏡子前,昨晚上就沒有脫下參加典禮的禮服,當伊紋從疲憊中恢復過來的時候,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右眼下留著一行凝固的血跡,就像是哭泣時流下的淚痕一樣。
不知為何,伊紋頓時墮入冰窖。
這行血淚是怎么回事?他無法解釋發(fā)生了什么,是自己病了嗎?還是哪里受傷了?
他撩起自己的衣服,檢查自己昨天被路德維希刺傷的地方,那些傷口根本不可能在右眼下留下血痕,再撩開額發(fā)……
無論怎么看,自己都非常正常。
伊紋困惑地撓撓頭,實在沒有頭緒。
但有一點很奇怪,他發(fā)現(xiàn)緹雅姐姐的白神項鏈裂開了一條細細的縫……
“小子。我可以進來嗎?”此時,房間傳來老艾瑞克的敲門聲。
伊紋抿了抿嘴,不禁想起昨晚的事情,回答道:“隨便?!?p> 只見老艾瑞克推開門,他和往常不太一樣,腰間系著不知道扔在角落里多少年的廚師圍裙,手中捧著一碗熱騰騰的濃湯。
他的額發(fā)快濕透了,顯然做一碗湯對于放蕩不羈的酗酒老男人來說實在是件要命的事情。
“小子,喝湯。”老艾瑞克說著。
濃湯看起來像亂燉的漿糊一樣渾渾的,似乎飄在上面的香菇和肉塊都有些焦了,但不知道為什么,伊紋聞起來卻感到說不出的香。
“喂,你別看這湯丑,你媽當年可是搶著喝我做的湯!”
伊紋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其實,老艾瑞克還是和當年的游俠大叔一樣,愛吹牛皮,自以為是……
當年,在所有人都欺負他的時候,是老艾瑞克送給了他一把劍,告訴他要堅定勇敢。
當年,也是老艾瑞克教會了他劍術(shù),告訴他生存之道。
老艾瑞克總是那么大大咧咧的,每次做錯事的時候,也是老艾瑞克一直在包容他。
也許,伊紋心里可能從來也沒有生過老艾瑞克的氣,只是太過委屈罷了。
“我不喝?!币良y小聲地說道,他脫掉了禮服,換上普通的帶披肩的便裝。
他始終不敢去看老艾瑞克,更害怕老艾瑞克的目光,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心虛地推開門逃出去。
他好像聽到老艾瑞克在叫他,但是他就是不愿停下腳步。
老艾瑞克并沒有做錯什么,相反,錯的其實是自己。
那一聲道歉始終沒有說出口。伊紋頭也不回地逃離了老艾瑞克的住宅。
“游俠大叔……”伊紋小聲地說著,聲音如同吹出的氣消散在秋風里,“我會成為你的驕傲?!?p> #
鐵門如同幽靈在風中搖曳,發(fā)出尖聲刺耳的聲響。
老艾瑞克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默默站在門邊,像喝醉了一樣,搖搖晃晃,把濃湯一口喝了下去,炙熱的湯汁順著手背流了下來。
“真燙!”他笑了笑,舉起油乎乎的湯碗,湊近眼睛觀察著,“好像是挺難喝的……”
有的時候,做“父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讓臭小鬼懂事更是件困難的事情。
這些年來,他一直希望能夠讓伊紋忘記過去的那些事情,禮拜日的時候也不讓伊紋上城里的教堂,從來也不讓伊紋跟隨自己去執(zhí)行高廷衛(wèi)的任務(wù)。
略微有些倦了,可能是今天起得太早了吧,又或者一夜未眠。
多想好好睡一覺。該死的。
老艾瑞克感慨著,把碗朝門外一扔,咕嚕嚕,卻滾到了某個人的腳下。
老艾瑞克一愣,忽然看到門前站著一個戴著風帽的白衣教父。
他如同瘦長的影子一般,推開門走了進來,提著一把長長的利劍,容顏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中。
“沒想到,當年‘死告天使’門下的高徒也會消沉呢。”
聽到這聲音,老艾瑞克不禁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是你……”
不速之客脫下風帽,露出了陰影之下如同僵尸般慘白的面容。
“我是來向你傳達‘死告天使’的意思的,”他冷冷地說道,“艾瑞克閣下……”
公爵博雅
謝謝大家給的鼓勵,這里,作者保證列王詩篇絕不斷更,只為給真正喜歡它的人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