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昀漱跑到于歸園的時候,徐霽正十分瀟灑的下樹。
徐霽做的是武官,身手自然還是有的,所以下來的時候也并沒有受到什么阻礙。
何況他生了副極好的皮相,下來的時候不見狼狽,只留驚艷。
蕭昀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便驚嘆過他的皮相,現(xiàn)下見了,腦海里只能想起前代那位大詩人《白石郎曲》中的“郎艷獨絕,世無其二”這句話。
徐霽委實當?shù)蒙线@“白石郎”的名號。
可這位白石郎所做之事,實在是叫蕭昀漱哭笑不得,還有些后怕。
她擠過人群,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上樹去了,那多危險!”連句六哥哥都忘了叫。
徐霽先把手里一直保護的好好的石榴花遞到蕭昀漱面前,而后才道:“上頭的花開得好?!?p> 很簡短的話,其中含義卻深。
這棵石榴樹是于歸園里最大的一顆石榴樹,也是開花最多、長的最高也最漂亮的一顆,所以許多的郎君都會選擇這棵樹為心上的小娘子折一枝最漂亮的石榴花。
可是愿意爬上樹,為小娘子折一枝最高最漂亮的石榴花的,只有徐霽。
沒有人會嘲笑徐霽不懂禮數(shù),徐霽出身東海徐家這樣的大族,禮數(shù)上自然比他們都要懂得多,但是今日他卻為了心上的姑娘爬了樹。
他們不知道的是,今日徐霽爬上樹,只因為出門前妹妹說的一句話:“阿兄今日折花要記得折枝最漂亮的,九娘她呀,最喜歡漂亮東西了?!?p> 徐雰本意是讓徐霽不要落后于其他的郎君,畢竟世上沒有小娘子不愛漂亮花兒的。
可她萬沒想到,兄長為了給這位未來嫂嫂折一枝漂亮的花,還上了樹。
蕭昀漱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忽然有一塊就暖和起來了。
他手里的石榴花開的正好,嬌艷明媚,與自己今日穿的茜色也十分合襯,于是她摘下今日特地帶上的珠花,輕聲對徐霽道:“六哥哥,可否,為我簪上這石榴花?!?p> 徐霽怔了怔,蕭昀漱是蕭家千嬌萬寵著長大的,什么好東西沒見過?
今日頭上戴的這珠花,也是極其貴重的,可是她想都不想就摘了下來,讓自己給她戴上那不值什么錢的石榴花,于是徐霽扶著蕭昀漱的發(fā),小心的將花枝插了進去。
蕭昀漱低著頭,圓圓的杏眼笑成了月牙兒,唇邊也有揮之不下的笑意。
徐霽見她笑了,心里不知怎么就暢快許多,原因自己也說不出來,但徐霽眉眼間也帶了些微的一點兒笑意。
這個時候,蕭昀漱把手里的菖蒲遞給了徐霽。
徐霽有些詫異,他聽聞春日宴上,大多是郎君為娘子采石榴花的,只有極少數(shù)是小娘子自己去采菖蒲送給郎君的。
周圍看熱鬧的娘子郎君們便起了哄,叫徐霽快快接下。
還有個活潑的小娘子直接喊道:“徐家郎君與蕭家娘子是兩情相悅,自然都是要有表示的!待會兒呀,便讓太妃娘娘第一個為他們賜婚吧!”
眾人都表示沒有意見,別說家世比不過這兩位,就是看著今日他們這互相贈禮,也該叫這二位趁個早。
徐霽接下了那支菖蒲,忽然覺得耳朵有點熱。
而遠處看到這一切的楊恪,則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中,含著他對蕭昀漱的不舍,含著他對蕭昀漱找到了一個好歸宿的放心,還含著太多太多沒法子說出來的心意,但一切一切都該化作這一口嘆出的氣,散了就沒了。
他盼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做到如此。
“表哥?!鄙砗?,是泰安公主高沁在喊他。
他回頭,看見高沁有些欣羨的看著蕭昀漱。
是啊,今日的春日宴上,有哪家娘子不羨慕九娘呢?
她好,那便好了。
可是要他給高沁折石榴花,現(xiàn)下的他,卻是做不到的。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便打算離開,卻被高沁扯住了袖子,他低下頭,發(fā)現(xiàn)高沁遞過來一枝菖蒲。
他不想接,便道:“你我已然定親,無需這些?!倍蟊銓⒆约旱男渥訌母咔呤种谐榱顺鰜?。
他走的果斷,沒有看見身后高沁眼中已然有些淚意。
高沁方才也是在扶蘇園為他采菖蒲的,她甚至到的比蕭昀漱還要早。
她雖不知楊恪與蕭昀漱之事,但她很明顯能感覺到,表哥對這門婚事并不算滿意。
直到方才,她看到表哥那樣拉著靖安的手臂,她看到表哥那樣問靖安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她看到表哥那樣看著靖安與徐家郎君,一切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不是羨慕徐家郎君那樣對待靖安,她知道表哥不會為自己折一枝石榴花的,但她是真的希望表哥可以接受自己的菖蒲。
可他連自己主動送上的菖蒲都不愿意碰,這叫高沁如何不落淚。
延嗣堂。
徐霽與蕭昀漱走到朱太妃面前,行了禮。
“東海徐家六郎徐霽拜見太妃娘娘?!?p> “蘭陵蕭家九娘蕭昀漱拜見太妃娘娘?!?p> 朱太妃示意他們快起來,還不住的道:“好孩子,好孩子?!?p> “六郎心悅九娘已久,九娘即將及笄,便想趁著春日宴的時機,請求太妃娘娘為我二人賜婚?!?p> 蕭昀漱在這時低下了頭,雖然她知道這是兩家為了解決燃眉之急想出的法子,但仍是有些害羞。
朱太妃雖然已經(jīng)有了些年紀,但眼神好使的緊,一眼就瞧見了蕭昀漱頭上簪的是石榴花,徐霽手里還攥著一根菖蒲草,忽然眼眶就有些濕。
她辦這春日宴,的確是想為郎君娘子們做親,但是大部分的親,最后都是由郎君們去折石榴花,女郎們等著接石榴花。
許多年了,這是第一對彼此都有贈禮的郎君娘子。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她總喜歡在快要入夏的時候辦春日宴,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非要選石榴花與菖蒲。
朱太妃之所以選了這兩樣,是因為她年輕時的那個心上人,正是用石榴花同她示愛。
大家都是出身貴胄,送什么貴重東西送不出來?可貴重歸貴重,心意未必就能現(xiàn)出來。
所以她的那個心上人,是自己種了一株石榴樹,并將開的第一枝花折給了她,只因為她的生辰是五月十六,十六恰與石榴同音。
她那時候年輕,看到這樣的禮物不知道回什么好,于是便采了家里院子中的菖蒲草,作為還禮。
這些年,她盼著看到一對這樣的有情人,今日倒終于看到了。
“小九兒”,朱太妃道,“這事兒他一人可說了不算,你怎么想呢?”
蕭昀漱看著和藹的朱太妃,又看了站在自己身邊的徐霽,道:“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朱太妃似乎是很久都沒有這樣快意的時候了,立刻便吩咐人寫下賜婚詔書,并著人往宮中送。
按常理來說,春日宴后朱太妃才會把這一日做成的婚事一起送到宮里給皇帝過目,但今日她實在是太開心了,便破了例。
蕭昀漱與徐霽在朱太妃賜婚之后,又行了一個大禮,以示對太妃娘娘賜婚的感恩。
楊恪在席中看著他二人,即使心中萬般不舍,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心中那個歡喜多年的小女郎,也終于要嫁作他人婦。
皇宮。
收到朱太妃詔書的皇帝看了賜婚對象,沉默了一瞬。
御前伺候的馮德??粗实鄣纳裆?,又想到之前盛貴妃前來向皇帝請求賜婚,以為皇帝是在為朱太妃擅自先決定了靖安郡主的婚事而煩惱,于是道:“皇上,不如回了太妃娘娘?之前貴妃娘娘不是為盛家郎君求了靖安郡主么?”
皇帝卻忽然發(fā)了怒,將茶盞砸在了馮德福身上:“朕怎么做,要你來教朕?”
馮德福立刻跪了下來:“皇上息怒,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多嘴?!?p> “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皇上饒命啊,奴才再不敢多嘴了,皇上饒命啊——”
馮德福在皇帝面前向來是很得寵的,許多年了都算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別說是打板子,就是粗活兒都已經(jīng)許久沒做過。
宮里打板子都是實打實的打,看上去未必有多大的聲兒,但十來板子就是能去了半條命的。
宮里又不是能大聲喧嘩的地方,嘴里是要塞著布的,不然板子沒打死,舌頭咬斷可能人也就沒了。
這樣狠的刑法,平日里馮德??戳藦牟挥X得是什么,到了自己頭上,他終于感到了害怕。
可皇帝不會因為他嚎這兩嗓子便改了心思,皇帝只是揮揮手,讓人把他拖下去。
蕭家與徐家結親,是蕭頤的侄女與那人的侄兒要結親了啊。
這個時候,皇帝沒想什么世家勾結的問題,只是想到了自己早早逝去的兩個妻子。
他們兩家的小輩要結親了啊。
皇帝腦子里如同在放走馬燈,想起了從前許多的事情,他想起那人入宮時嬌艷的臉,想起他們生下涵兒時那人的欣喜,想起那人被判為謀害蕭頤主謀時驚慌的模樣,也想起那人自縊前一晚看著自己的那雙含淚的眼。
皇帝嘆了一口氣,叫來了吳德喜:“去回太妃娘娘,說朕亦覺這是極好的婚事,加蓋朕的印璽?!?p> 吳德喜跟了皇帝太多年了,知道皇帝如今心軟全是因為今日與靖安郡主結親的是徐家的郎君,換做是別家的,可不是這番光景了。
吳德喜知道皇帝心中的悔,知道皇帝心中的念,所以也是嘆了口氣,便前往太妃府宣布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