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凌晨六點。
黃悅屋內的光亮似乎持續(xù)了一晚上,值班的人聽了一晚上都沒能夠聽見什么動靜。剛六點,那名普洛馬的蠻族侍女就來到了別院的門口。夏彌伯爵要在正式談判之前,先進行本方的一次閉門會議,這也是談判代表們的共識。這名蠻族侍女還沒來得及敲門,黃悅就突然站在了門口,打開了這扇大門。
“你是艾琳,我們走吧?!卑者€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黃悅一把拉走了,留下一句“你們都不用跟著我,各自散了吧。”之后,就向著城堡方面騎著馬奔馳了過去。
六葉花商行坐落在卡佩舊都的一個邊角,是一個規(guī)模中等,財力中等,影響力也中等的普通商行,毫不起眼。但是六葉花商行是整個卡佩不可告人的交易的完成地,各種賄賂,不明資金,酒水禮品等大量的灰色物品,都會運送到六葉花商行的倉庫之中,僅憑姓名以及一條記錄就可以提走。同時還蓋有各種隔音的小房間以及四通八達的密道,不管你是國王還是兩個賣早點的,都能夠在這個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交易。
六葉花商行三號樓,二二七室是一間大的套間,被阿爾伯特租為騎士團的駐地。蘭斯從西邊的第二道樓梯進入,確定了沒有人跟蹤之后,就打開了后門。
剛關上門,小蘭斯就感覺一個冰涼的東西抵在自己的后腦勺上,之后一個被扭曲的聲音響起:“有人跟蹤么?”
“當然沒有。你在急什么?”冰涼消失,小蘭斯扭過頭,看見瘦長的薩伍羅斯站在那里,冰冷的問道:“為什么不找王管事,如果我再謹慎一點,你就已經死了?!?p> “沒這個必要,什么時候我來騎士團,還需要別人帶路。”小蘭斯問道:“你說讓我來,干什么?”
“我要問你一件大事,你先坐下?!?p> 兩人對面而坐,小蘭斯雙手交疊,說道:“你問吧。”
“你真的效忠理查么?”
“當然,我對卡佩唯一真王的合法性毫無異議。”小蘭斯從容的應對著。
“口號你可以放到四一大會中去喊,現在,我想要聽你講實話。你真的愿意支持理查成為這片豐饒大地的主人么?”
“你呢?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彼_伍羅斯一語驚醒:“他沒有這個資格?!?p> “就憑菲茲公爵么?”
“就算沒有菲茲公爵,這一場戰(zhàn)爭也會爆發(fā)。他不過就是一個借口,你看看你,你已經三十五歲了,你的一生,有成就么?”
“你將我叫來這里,就是為了侮辱我么?”
“一名大族嫡系,在三百年前可以獲得至少一片莊園的領地。而在一百年前,就只有一小座農莊了?,F在,就連阿爾伯特,至今也只有個‘爵士’罷了,毫無用處?!?p> “你想說什么?”
“你不覺得,卡佩的制度,已經到了一條死路了么?中和皇帝雄才大略,也只能夠進行一次規(guī)模浩大的北伐,來獲取新的土地?,F在我們所做的,只不過是爭取我們應有的權利罷了。我們有將軍、有士兵、有市民、有商人、有帝國的屬意,錦上添花的是,我們有一位天才的公爵?!?p> “你是他們的人?!?p> “你是我們的人。我見到你第一天就知道,你不應該像現在一樣只做一個侍衛(wèi)統領,而是應該有更好的發(fā)展。”
“有多少人。”
“五湖四海,人人都是?!?p> “你先不用急著回答,你去左邊第二個小間里等一會,你就自己有答案了。”
薩伍羅斯說完之后就坐在了門邊的一個小椅子上,帽子蓋住了臉,槍柄漏出了一截,警告著小蘭斯,讓他最好乖乖的去第二個房間。
這間屋子往常都是緊縮的,平日里也沒見過誰進去。小蘭斯推開門,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明顯是有人精心保養(yǎng),沒有任何一個閑人會對一扇破門這么的感興趣。
門內是完全沒有裝潢的,只有一張桌子正對著墻,椅子背對著門。桌子上放著一疊紙,一根自來水筆,還有一盞電燈。小蘭斯拉開椅子,椅子腿下是橡膠做的輪子,更加是沒有聲音。小蘭斯已經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了。
三十分鐘之后,薩伍羅斯打開了這扇門,只見小蘭斯雙手抱胸,一言不發(fā)。
“歡迎加入革新派?!?p> 小蘭斯從廳中的一眾柜子里終于找出一包茶葉,美滋滋的泡了一杯,窩在柔軟蓬松的毯子中,嘬著苦苦澀澀的茶葉。享受了一會,問道:“還有誰是???阿爾伯特呢?”
“都是了,阿爾伯特可是騎士團的發(fā)起人,他才是第一個革新者。”薩伍羅斯同樣窩在毯子里,喝著炙熱的黃花湯,隨口答道:“要不是你太滑頭了,你早就是了。我們可已經活動很久了。我問你,你左拿右塞的,一年能拿上多少?”
“三十多吧,肯定沒有四十。”
“你知道我們卡佩最能刮的領主是誰么?”
“誰啊?”
“南八繼城的城主啊。單憑一城之力,刮走了百萬大軍。那是數以十萬計的糧草、軍械、物資還有三十萬帝國金幣的軍費,那可是國庫中全部的金幣?!?p> “他上上下下打點了不少,現在還是城主。當然,以后還會是城主?!?p> “不,他不會。”阿爾伯特從另一扇門推門進來,直接說道:“他處在審判名單第一名,他必死無疑?!?p> 小蘭斯一見阿爾伯特進來,立刻起身,諷刺道:“你真是做的好大事,竟然瞞天過海?!?p> 阿爾伯特一把拉過他,小聲說道:“這里有可能已經暴露,我們立刻要走,薩伍羅斯,你處理后續(xù),在這里應付?!?p> 小蘭斯已經知道了些內幕,立刻跟阿爾伯特沿著一個隱秘的后門出去了。在一處地道里拐了又拐,最后在六號倉庫的一批焦煤后面出了地道。
小蘭斯剛要說話,就被阿爾伯特捂住了嘴,小聲提醒道:“你我二人現在應該在會場外等待,不應該出現在倉庫。我先走,五分鐘后,你再走另外的路線。記住,要讓人看見你,知道了嗎?”
小蘭斯掙脫開,說道:“沒人愿意和錢過不去,我明白?!?p> 在這里等了五分鐘,小蘭斯才向外走去。經過倉管房間的時候,刻意去敲了敲門,向倉管問道:“前段時間不是來了一批上好的無煙煤么,還剩下多少?我要提走不少?!?p> 倉管拿出一個單子,翻了半天,咬著牙道:“王宮內和各個府邸可是提走了不少啊,二百斤你看成不成?”
“三百斤,記到王室的賬上,是談判代表們用的?!?p> “好吧,我這里擠一擠?!眰}管說完,小蘭斯從身上摸出兩枚亮晶晶的銀幣,放在了他的登記簿子上。
從六葉花商行到王宮有一段路程,往日的小蘭斯都是疾馳而過,而現在,他牽著馬,一步一步漫無目的的踱步,在權衡之間的利弊。阿爾伯特是個絕佳的例證,他是卡佩年青一代的翹楚,幾乎在十幾年后進入內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是卻依舊選擇成為了一名“革新者”,這讓小蘭斯不由得不思考。
卡佩的積弊,絕非是溫溫吞吞的改革能夠解決的。小蘭斯和阿爾伯特、薩菲羅斯等一眾騎士團的成員,甚至其他的騎士團們,都是‘同溫層’,都是報團取暖的集合。小貴族、甚至是大貴族的小子弟們,甚至已經無法支付一次聯姻的費用。在相對開放的中原、高嶺一代,貴族們之間的聯姻基本都會在二十五歲之前,選帝侯們會稍晚一點,像希斯那樣三十出頭都僅有訂婚的情況,已經是絕無僅有了。
但是騎士團的這些人,都已經到了而立之年,卻只有阿爾伯特迎娶了一位溫柔的夫人。其他人每天所能夠做的,就只有在貧瘠危險的卡佩財政上刮下一點點可憐的油水。沒有土地可供繼承的這些貴族,僅有的出路就是當官、當兵、經商罷了。
當官這條路是走不通的,閣老的孩子是將來的閣老,各個位置,甚至于政府之中的絕大部分實權職位,都被各大家族和中型家族所把持。小蘭斯是莫洛文的旁系,是卡佩三大家族之一,三十三歲了還只是一個侍衛(wèi)副統領,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參軍在卡佩是悲慘的,雖然中和皇帝進行了兵制改革,增設了總兵等職位。但是就算是成為了卡佩元帥,也沒有權利參與到卡佩的決策,甚至連征兵額都無法確定。而各個領的總兵,也不過是隨便指點一下征兵募兵,連糧草軍械有多少儲備都無權過問。
新型階層需要權利,菲茲看中了這一點,這就是他爭王的基礎。他僅僅是透出風聲去要效仿高嶺長老會、聯邦貴族議會、圣王國部長聯席會議、格拉特堡三級議會等,要召開卡佩的貴族議會,幾乎瞬間就征服了一票有識之士。夏彌伯爵貴為曾經的帝國宰相,他的站隊更是加深卡佩的分裂。
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無法立刻站隊的,都組成了各種各樣的組織。不得不說美好的中和年確實培養(yǎng)了一批卡佩精英翹楚,他們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卡佩需要一場大改變。所以說不是菲茲多有魅力,而是他成為了仍然對卡佩抱有赤子之心的那些精英們的一個宣泄口。菲茲并不重要,即使是一個嬰孩也同樣可以割裂一方,這就是趁勢。
卡佩的混亂本來是帝國諸侯所樂見的,只不過當卡佩出現分裂危機的時候,才引起帝國諸侯的警覺。帝國走到這一步不容易,特別是選帝侯多一個少一個都是大事,更何況北大陸的獨立運動如火如荼,卡佩的政治動蕩很有可能會在帝國最虛弱的時候被迫進行第五次北伐,這幾乎是瘋狂到愚蠢的事情了。
小蘭斯走到了王宮城堡門口,擠過危險的吊橋,衛(wèi)兵問道:“蘭斯老大,你去哪?怎么來的這么晚?”
“去找了些上好的無煙煤,給代表們去去濕,你們等著六葉花送貨?!毙√m斯把韁繩遞給另一位衛(wèi)兵,感嘆到:“現在咱們侍衛(wèi)和侍從連我都分不清了?!?p> “能分清侍女就行?!甭勓?,幾位衛(wèi)兵哈哈大笑。小蘭斯也有了點好心情。
“小蘭斯,你可算來了,正式會議已經開始了?!卑柌胤路鸾裉爝€沒有見過他似的,邁著步子過來,閑庭信步的說道:“不過今天估計談不出什么來,光是一點大方向都討論了很久。重點是之后的分別會談,對了,你見多米尼克沒有?我這里沒有他的消息?!?p> “他不是在西線統兵么?你找他有什么事?”
阿爾伯特和小蘭斯鉆到儲藏室里,阿爾伯特說道:“第一是我在老爺子那里找到了一條去向不明的款項,錢數不少。再有就是前往西線的糧食突然翻了好幾倍。第三則是前段時間理查秘密宴請漕幫把頭,購買了一些退役的船只。你覺得這些能夠說明什么么?”
小蘭斯想了想,突然說道:“款項是那一天出去的?”
“九月二十日?!?p> “我們在群眾里有聽到什么風聲么?”
“群眾中的流言太多,明顯是理查察覺到了我們的活動,我們能夠打聽出來什么,也都無法分辨真?zhèn)?。這方面是我們的失誤?!?p> “九月十七日下午,理查有一次私人聚會,僅僅邀請了閣員中的幾位。有外交總管、財政總管、私人顧問、大神官和宮廷司祭。如果有什么事,那么肯定是在這一天發(fā)生的?!?p> “沒有流言么?”
“說是有個女騙子闖了進去什么的,應該不是大事。”小蘭斯努力想,才想出這么一條來。
“這樣,我們下去再查查,等到一切事成之后,我們也就不用在這么憋屈的地方談話了。你要記住,我們現在的責任是保證此次談判順利成功,并且盡量探知理查一派的底線所在。同時盡量要讓帝國、大公國和高嶺的手縮回去。這很困難?!?p> “今晚我會去探一探月神使的口風,會不會是他們有什么計劃?!?p> “也好,不過你要知道,他們終究是外人,卡佩的家事,還容不得他們多插手。”阿爾伯特在談及卡佩的時候,依舊是一臉驕傲,他是一個愛國者。
“我明白?!毙√m斯隨手抽出一瓶酒,晃晃悠悠的出了儲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