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煙裊裊
這座邸宅內(nèi),一前一后、一老一少兩人正走在庭院回廊上。
回廊的欄桿上纏著綠植,綠植間穿插著紫色的花,整體格調(diào)不凡,一看便知有養(yǎng)專人每日精心打理。
老者頭頂長冠,長冠上裝飾的黃金鐺隨著緩慢的步伐有節(jié)奏地擺動。
身后的年輕人高出老者一頭,行走本應(yīng)大步流星,此刻卻亦步亦趨跟隨老者,顯得頗為滑稽。
兩人穿過回廊,步入竹林假山。那假山后竟有一扇暗門,兩人沒入其中。暗室中已有一人等候多時,正是來自弘農(nóng)郡的驛使。
“卑職拜見大人?!斌A使跪地。他口中的大人便是老者,中常侍張讓。侍奉在張讓身后的年輕人是他的養(yǎng)子張奉。
張讓輕哼一聲示意驛使起身。驛使將名冊遞給張讓。張讓對著火光一一翻閱。
這名冊上錄有弘農(nóng)郡諸多士族的日常言行。
原來張讓一直暗中監(jiān)察那些在朝中有威望的名門大族。弘農(nóng)郡有他的暗梢,可想其他郡縣亦有。
片刻后,張讓隨手將名冊丟在案牘上,里面沒他感興趣的內(nèi)容。
張奉說道:“父親大人何必如此操勞?如今既深得陛下恩寵,三公九卿無敢不從,黨人又皆被禁錮,終身不得為官,可謂是無所禍患,當(dāng)可高枕無憂?!?p> “小人君子兩相不立,士族誅我之心不死,當(dāng)需防患未然。前有竇陳,后有二球,若不是我等耳目眾多,早已身首異處。朝堂之上如履薄冰,中常侍王甫前車之鑒應(yīng)當(dāng)銘記在心。”
張讓所說竇陳是指建寧元年大將軍竇武與太傅陳蕃謀劃翦除宦官之事,二球則指的是光和二年永樂少府陳球、衛(wèi)尉陽球、司徒劉郃等人謀誅宦官之事,兩者皆以事泄敗亡告終。
“謹(jǐn)遵父親教誨?!睆埛罟笆忠话荨?p> 沉默了片刻,張讓問道:“何婉從宮中回來了?”
何婉為張奉之妻,何皇后的妹妹,今日她去宮中探望姐姐。
“還未歸?!?p> 張讓點點頭,又說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大抵是為了收買人心。一旁的驛使連連叩首,感激涕零。
這暗室雖然隱蔽,但人算不如天算,張讓與張奉進入時恰巧被潛伏在一旁的陳末、班化所見。他們兩人悄悄摸到假山旁。
假山上的風(fēng)洞直通暗室,這個設(shè)計大概是用來通風(fēng)換氣的。如今卻給陳末他們偷聽提供了便利。
三公九卿無敢不從,真是狂到?jīng)]邊了,陳末心想。
班化輕聲道:“是閹人?!?p> 不成想聲音傳入風(fēng)洞被放大數(shù)倍。
“什么人!”張奉大驚。
班化暗道不好,拉起陳末就跑。
張奉大步流星沖出暗室,大呼:“有賊人闖入!來人!”
府中武士聞訊趕來,看到陳末和班化在竹林中穿梭,疾呼:“在那里!”
他們紛紛拔刀追趕。
陳末與班化本想從正門沖出去,結(jié)果遠(yuǎn)遠(yuǎn)看到邸宅正門一群武士嚴(yán)陣以待。
兩人對視一眼,分頭逃跑。
張奉怒吼:“分頭追,務(wù)必截下,生死毋論。”
陳末對邸宅的布局結(jié)構(gòu)全無概念,只能憑感覺選擇路線,心中祈禱能找到偏門出去??墒谴┻^幾個院子,越過數(shù)幢閣樓,甩掉了追拿他的“尾巴”,卻依舊沒能見著外墻。
他心中暗罵:建造偌大的邸宅不知要索賄多少。
張讓府中越來越多的武士、家仆加入到捉拿賊人的隊列。沒奈何,陳末只好閃身躲進一間沒有上鎖的屋子。
屋中水煙裊裊,陳末發(fā)覺不對,但外面?zhèn)鱽韥y糟糟的腳步聲,一時間也出不去。
這時,輕紗帷帳后傳來一個慵懶的女聲:“我要的茵犀香可取來了?”
女子聽到門口有動靜,以為是去取香料的婢女回來了。
陳末迅速矮身,一個利落的翻滾貼向浴盆。對于浴盆中的人來說這是一個視線死角,即便她探出頭查看,一時也難以發(fā)現(xiàn)緊貼著浴盆的陳末。
讓陳末沒想到的是,女子沒有得到回應(yīng),竟嘩啦一聲從浴盆中站起來,接著居高臨下與他四目相對。
一瞬間,陳末只覺置身于陽光下的雪地,一切都白得刺眼。
女子驚恐萬分,開口呼救。
情急之下,陳末躍起將她撲入水中。女子奮力撲騰,一時間水花四濺。陳末不忍心將她活活淹死,用手捂住她的嘴,放她出水。
女子急促喘息了片刻,再次掙扎起來。
陳末拔出短劍抵住她細(xì)長的脖頸,威脅道:“別動,別叫,否則血濺當(dāng)場!”
威脅沒有成效,女子依舊拼死想要掙脫陳末,浴盆中的水嘩嘩作響,她的眼神分明在說:與其如此不如一死。
陳末心急,這么大的動靜定會引來追兵,難道只能一劍刺死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真的不怕死?短劍已經(jīng)劃破了她的肌膚。
忽然,陳末腦中靈光一閃,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快速說道:“我若是被追兵發(fā)現(xiàn),便大呼你與我偷歡,如此情形想必百口莫辯。若是你安全送我出邸,便可當(dāng)作無事發(fā)生。”
此話一出果真奏效,女子漸漸停止了撲騰。
陳末放開她,示意她出浴穿衣。
女子雖然羞赧,卻也只好照做。
陳末謹(jǐn)慎,將冰冷的短劍搭在她白皙的肩上,看她穿好衣物。面對此景,換作班化早已血脈僨張,陳末卻覺得稀疏平常,難道是見多不怪?
“王氏派你來的?”女子裹好衣服、盤起頭發(fā),從容了許多。
王氏?陳末心思一轉(zhuǎn),目光故意躲閃。“別廢話,送我出邸?!?p> 女子露出果然如她所料的表情。“后宮爭寵本就是你死我活,一步不慎便會跌入萬丈深淵,怪不得誰?!?p> “少廢話,”陳末用劍身拍了拍女子微紅的臉頰,“我再說一遍,送我出邸?!?p> “出府需要憑信,我要先去取來出入憑信才能送你出府?!迸永砹死硪氯?。
陳末對漢王朝的風(fēng)俗、規(guī)矩等不甚了解,不知女子所說是真是假,可想要順利出去,只能暫且相信她。于是用短劍抵住她纖細(xì)的腰身,一路躲躲閃閃來到另一間屋子。
女子轉(zhuǎn)動架子上的瓷瓶,那是一個暗格機關(guān),她告訴陳末憑信就在暗格之中。
推開暗格的一剎那,女子拔出暗格中的匕首刺來。
陳末早有察覺,劍柄一打女子手腕。女子痛呼一聲,匕首脫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