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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霸業(yè)

第二十九章 別曲(已修改)

晚明霸業(yè) 孟良崮 4009 2019-12-01 23:45:43

  指揮使在戰(zhàn)場呆的時間并不長,準確來說,他只喊出了幾句口號,便被匆匆趕來,情緒異常激動的兵備副使高邦佐叫去訓話。

  堂堂的兵備道指揮副使,此時狼狽到身邊只有一個老仆牽馬執(zhí)鞭,凌亂的睡袍早就被雨水澆透,腰間懸掛的寶劍上還滲著血。

  很明顯副使大人,在趕來的路上,還殺過人。

  此時這位副使大人的手死死的按住劍柄,眼神不時看向眼前狼藉不堪的天津衛(wèi),氣的額頭青筋暴起,恨不得當場斬殺眼前這位年邁而無能的指揮使。

  高邦佐如此情緒激動,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就在前兩年,為了表彰天津衛(wèi)武風興盛,也為了刷一波政績,自己親自請奏天子,重新修繕了天津衛(wèi)武廟,并在此地開設了武舉,以期為國家選拔軍事人才。

  誰曾想,軍事人才沒選拔出幾個像樣的,到自己這副使即將卸任的關鍵時刻,這群天天吹噓著能征善戰(zhàn),恨不得北上御敵的家伙,就接連給自己捅出那么大的簍子。

  于是乎,在天津衛(wèi)呼風喚雨的指揮使大人,只能垂頭喪氣的站在高大人面前被訓話。

  因為指揮使很清楚,癲狂狀態(tài)的文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他可不想因為一時解氣,頂撞兩句,被當場斬殺。

  而張雪年呢?

  張雪年并沒有參與打掃戰(zhàn)場,在拜別千戶之后,直接帶著曹文詔、丁耀亢等人去尋找曹變蛟。

  話說,倒不是張雪年不清楚這是表現(xiàn)自我的天賜良機,他很清楚自己應該趁著熱乎勁和衛(wèi)所搞好關系,在衛(wèi)所大佬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功勞,為將來做打算。

  實在是經歷了此事,大佬們的心情都很糟糕,根本沒心情搭理自己。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津衛(wèi)這個地方亂的很,鹽販子、巨盜頻頻作亂,天津衛(wèi)的麻煩就沒停過,即便是朝廷設置了高于衛(wèi)所的機構兵備道也沒多大的用處。

  在張雪年看來,那些大人們,應該早就習慣了這種半夜被驚醒,然后耳邊充斥著各種壞消息的日子。

  只不過,這一次事情鬧得稍微有些大而已。

  張雪年也知道,在天津衛(wèi)這個地方,衛(wèi)所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外來戶的兵備道大人們也難以對這些大佬們造成多大的威脅。

  所以別看高邦佐罵人罵的狠,但是卻根本沒辦法對衛(wèi)所的大佬們產生任何威脅。除非大好是仕途不要,給指揮使來個當場治罪。

  而今晚幫了衛(wèi)所大忙的張雪年,也已經進入了衛(wèi)所大佬們的視線,好處是早晚的事情,自己就別在別人不開心的時候秀優(yōu)越了。

  他從來不擔心大佬們忘了自己。

  畢竟,不是誰都能如自這般,虎入狼群,提著把匕首便能大殺四方。

  況且,與所謂的利益比起來,張雪年更在乎自己人的安危。

  戰(zhàn)后的天津衛(wèi),如同一團亂麻。

  無數(shù)讀書人在走上街頭,先是小心翼翼的觀察形勢,待看到大局徹底勘定之后,便開始抱團怒斥衛(wèi)所失職。

  尤其是那些領著朝廷“救濟糧”的生員,更是準備聯(lián)名上書,狀告天津衛(wèi)指揮使、兵備道大員們不作為,耽擱了他們連夜溫習圣賢書,耽擱了他們報效朝廷。

  不過這不關張雪年什么事兒,那些讀書人見到一身煞氣的張雪年,遠遠的就躲開,當然張雪年看的清楚,他們的眼神之中敬畏之色不多,嫌棄之意倒是不少。

  索性張雪年也不在乎這些浪費社會資源的殘渣,一心一意的尋找曹變蛟。

  “小年叔叔,我在這里?!?p>  機靈的小家伙在狗洞里爬出,渾身臟兮兮的,雖然受了驚嚇,但是人卻無礙。

  小家伙看著張雪年一身血污,一臉擔心,圍著張雪年說了一大堆話,問東問西,最后還將自己毆打壞人,被俠女姐姐救走的事情,上下比劃一通。

  待看到姍姍來遲的曹文詔,雖然經過包扎,但是卻臉色蒼白,整個人虛弱不堪的時候,小家伙頓時難過到熱淚滿盈,小腿兒像是風火輪一樣倒騰過去,緊緊的抱著曹文詔的大腿,哀嚎道:“叔叔,您沒事兒吧?侄兒不懂事兒,惹是生非,給你添麻煩了?!?p>  小家伙的熱淚撒了曹文詔整整一褲腿,曹文詔將滿是血污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將曹變蛟上下摸了一個遍,待確認沒缺少啥零件之后,這才稍稍放心。

  頃刻間卻不知道為何,又感覺有一股邪火上涌,曹文詔的手猛然高高抬起,與一般父母無異,想要胖揍一頓曹變蛟,卻被張雪年攔住了。

  “文詔,你這是干什么?孩子又沒做錯什么!”張雪年立刻喝止了這種家暴舉動。

  經此劫難,曹變蛟仿佛一夜之間成長了不少,臉上雖然委屈,卻很懂事的對張雪年說道:“小年叔叔,你讓叔叔打我吧,我知道,今天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為我?!?p>  被張雪年這么一說,再看看孩子雖然懂事的認錯,卻又顯得沮喪和委屈的神情,曹文詔倒也多了幾分理智。

  “孩子,我們回家。”曹文詔并未多說什么,而是抱起曹變蛟,小心呵護在懷里。

  “這位姑娘,您便是變蛟的救命恩人吧,在下張雪年,誠邀姑娘入府做客,也好讓我替孩子報答一番您的恩情。”

  張雪年心里很是驚訝,卻第一時間表現(xiàn)的恭敬有禮。

  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女子何時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xiàn)在自己三米之內,倘若她對自己有歹意,自己此時恐怕已經成為一具冰冷的尸體。

  那蒙面女子的視線從張雪年身上收回,聲音很是清冷,其中還帶有幾分嘲諷之意,“一群大男人,連個孩子都保護不好。我可不敢登貴府的門檻!”

  “你!”富貴幫的弟兄見這女子對張雪年出言不遜,腦門一熱就想上前教訓,張雪年趕緊制止。

  “姑娘訓斥的是。不過還請姑娘放心,大柳樹是我們的地盤,在那里,沒人能傷的了姑娘?!睆堁┠昝加罾锟床怀鋈魏蔚牟粣偅曇舫錆M了敬意。

  張雪年倒是第一次見識到類似于武俠小說中女俠客的存在,其實他心里很好奇,所以便不自覺的看了兩眼。

  這位女俠客并不像是小說中描寫的那般精致。

  斗笠下,紗巾蒙面讓人看不清楚五官。

  從直觀上,女子身上也沒有任何陰柔之美,倒是像極了戰(zhàn)場上殺伐果斷的士兵,身姿挺拔如松,整個人如出鞘之劍,銳氣逼人。

  尤其是她那高大的骨架,讓張雪年一個大男人都有些驚訝。

  見張雪年依然如此謙虛,那女子倒是有些詫異,說話也稍微多了些客氣,“適才你與那鐵腳幫交手,我也看了兩眼,雖然亂無章法,但個人勇猛卻有幾分意思,將來有機會上戰(zhàn)場,未必不能做過十人敵?!?p>  在女子看來,自己的話已經算是嘉許,但是在富貴幫弟兄,乃至曹文詔看來,卻是對二哥莫大的諷刺,眾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堪。

  只是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被一個女子嘲諷,張雪年卻沒有絲毫發(fā)怒的意思,反而是一如既往的有涵養(yǎng)。

  張雪年拱手抱拳,雖然渾身血污,卻依然溫潤如玉。

  “姑娘謬贊了。在下還是那句話,姑娘若是有空,不妨到府上做客,也好讓在下報答姑娘的恩情?!?p>  張雪年再三誠懇邀請女子登門,卻換來了女子的一聲不屑,“不必了,你們這一群土包子,還不配姑奶奶登門,就此別過?!?p>  女子撂下冷冰冰的一句話,身影一閃,人已經上墻,腳尖輕點房檐,發(fā)出清脆的瓦檐交擊之聲,濺起無數(shù)水花。稍稍,聲音漸漸消失,卻是已經遠去了。

  眾人不忿之色愈甚,須知道張雪年在富貴幫那也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二當家,哪里受過此等委屈。

  對面不過是一個江湖女子,也敢如此輕慢二當家的,著實讓人惱火。

  富貴幫的弟兄竊竊私語道:“這娘們一看就好生養(yǎng),將來一定抓來給二哥暖床。”

  “屁嘞,你是讓二哥騎馬,還是讓馬騎二哥?!?p>  “其實,咱們下面弟兄來就可以?!?p>  接著便是不時傳來的陣陣淫笑之聲。

  張雪年并沒有心情跟弟兄們閑扯,此時還有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要張雪年去處置。

  看著腰似乎已經被壓彎,渾身污泥,但是依然咬牙扛著兩具尸體往城外走的王伯庸,張雪年忍不住微微搖頭。

  王伯庸的雙手并未完全恢復,所以兩條胳膊用不上多少力氣,他便將兩具尸體都綁縛自己身上,所以每一次摔倒,他都會磕的鼻青臉腫,而且人要花費半天的時間才能從泥濘中重新站起身來。

  但是從他滿是污泥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退縮,只是機械的重復著跌倒爬起,直到力氣耗費大半,倚著墻壁不住的喘粗氣。

  “伯庸兄,你這是何意?莫不是信不過在下?你曉不曉得,你現(xiàn)在正在被滿城通緝,你就不怕被官府察覺,最后連累你的弟兄們嗎?”

  曹文詔看著一個人背著兄弟尸首的王伯庸,也跟著皺了皺眉,但是站在張雪年身后,沒說什么。

  站在眾人面前的王伯庸,嘴角咧起了滿不在乎的笑意,“張雪年,你以為我讓暗樁的弟兄出山,只是為了幫你嗎?別做春秋美夢了,我是為了我自己,只有你們讓天津衛(wèi)亂起來,我才能趁機救下我大哥和三弟的尸體,好讓他們入土為安?!?p>  說著,王伯庸扭頭看向已經看不清楚身形的兄弟,表情很是溫柔。

  只是這份溫柔并未持續(xù)多久,便被仇恨之色代替。

  “張雪年,今晚之后,你便與我們太歲幫有了瓜葛,任你如何費勁力氣,也掙脫不得的。以后的日子,便是你代替我在泥濘中掙扎了?!?p>  說道這里,王伯庸的臉上涌出了一絲解脫之意,“至于我,哼,你不必擔心。

  現(xiàn)在整個天津衛(wèi)亂成一鍋粥,沒有人會想起太歲幫,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

  過了今晚我便徹底在天津衛(wèi)消失。

  不過你也不要得意,我會永遠活在陰影之中,像毒蛇一樣注視著你,一旦你做出任何對不起暗樁弟兄們的事情,我第一個不會饒了你?!?p>  王伯庸的聲音逐漸陰冷,配合著身上被雨水打濕的鎧甲,讓人感覺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張雪年惱極反笑,笑王伯庸這人不通情理,但是話到嘴邊兒,卻猛然噎在了嗓子眼里。

  他忽然反應過來,王伯庸的離去,似乎是不錯的選擇,今夜之后,他如果還留在天津衛(wèi),暗樁的人到底是聽他的,還是聽自己的?

  而他沒停留在天津衛(wèi)一日,所有人便有被暴露的風險。

  他親自解救下他大哥和三弟的尸體,偏偏選擇一個張雪年有無數(shù)人證明不在場的時機,可以完美洗刷張雪年的嫌疑。

  眼前這個人,看似毫無感情,讓人徹骨的心寒。

  其實卻又是個最講道義,最為暖人心的家伙。

  只是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說出這些話罷了。

  要知道,這家伙在天津衛(wèi),有自己照顧,有暗樁照顧,日子過得還能好一點,一旦離開了天津衛(wèi),他便成為流民,天南地北四海為家,到如今一雙胳膊只能勉強使用刀槍,以后的日子過得該何其艱辛?

  當然,按照道理來說,這么個角色,其實他的死活與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可是他偏偏在關鍵時刻,幫了自己,幫了曹文詔。

  富貴幫與太歲幫截然不同,凡事講究一個義字。

  沒錯,別看自己跟王伯庸有生死之仇,這個家伙也總是傲氣逼人,讓人很難接觸,但是張雪年卻發(fā)自內心的欣賞他,就因為他是太歲幫的異類,他是在這個江湖大染缸中錦袍了很久,身上卻沒有完全泯滅人性的家伙。

  太歲幫已經覆滅,按理說那些暗樁的幫眾可以踏踏實實過日子,哪怕辛苦一些。

  但是卻因為王伯庸的一席話,他們便義無反顧的站出來,繼續(xù)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其實,未必沒有人,不想踏踏實實的過今后的日子。

  但是卻沒有人愿意不遵從王伯庸的命令。

  這樣的人,今日放他走,是自己莫大的損失。

  一時間,大家都很疑惑的看著張雪年,他們不知道二哥復雜的看著王伯庸是什么意思,倒是曹文詔隱隱約約的看出了什么,不過他為人一向是沉悶,不搶風頭,只是在一邊兒不住的安撫曹變蛟。

  最后,張雪年上前,從王伯庸身上,割斷了繩索,幾乎是不顧王伯庸拒絕的搶下尸體,忍耐著嗆人的腐臭味道,親自將尸體背在了身上。

  “伯庸兄,我小覷了你,你又何嘗不是小覷了我?”張雪年真誠的走在前面,踩在泥濘的道路上,步伐并不是非常沉穩(wěn),但是背影卻給人大山一般的厚重。

  “我知道,你恨我的推波助瀾,毀了太歲幫,但你也應該感謝我,因為我答應過你,讓太歲幫的弟兄都過上好日子。”

  “我知道,你想走,想離開這個傷心地,想離開這個隨時可能牽連別人的地方。但是,說到底,你這種行為是逃避。

  你要是個男人,就留下,我們一起打造一個全新的,屬于我們的天津衛(wèi),一個讓我們腳夫出身的貧寒人,也能過上好日子的天津衛(wèi)?!?p>  王伯庸?jié)M臉復雜的看著張雪年,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富貴幫弟兄,還有那個一直撫摸著孩子腦袋的曹文詔,幾番欲言又止,最后又不得不沉重的點點頭。

  “我恨你,但我又不得不說,你是除了我兄長之外,見過最能成大事的男人?!闭f不上被眼前這個不滿二十歲的男人征服,但是敬佩之意,卻是由衷而發(fā)。

  張雪年忽然止住腳步,望向天空遠方的紅色,嘴里發(fā)出了爽朗的笑意。

  “諸位,抬起頭來吧,今日是個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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