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要當小王爺這么大牌人物的師父,便不能再住破爛的下人房了,當日老管事便命人替我拾掇了一處安靜的庭院。我滿心歡喜搬了進去,向他提議將懷琴懷書調撥來做我的左右手,這樣一來她們再怎么也不至于挨餓。
老頭并沒有反對,我看的出來他雖然人品不怎么好,但是對這個小王爺卻是出自真心。
只不過我還真不知道他會想出什么樣的法子讓司徒烈喊我?guī)煾?,我覺得這個從小被寵壞了的小王爺一定不會輕易向我屈服。
果然兩日過后還沒什么動靜傳來,至于我,好吃好喝待著倒是沒什么所謂。老頭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對我一概有求必應,于是我瞬間成了這府中炙手可熱的人物,連周嬤嬤那樣的悍婦見了我氣焰都得弱個三分。
我的小日子過得相當不錯,整日吃飽了睡,睡醒了吃,一不小心還養(yǎng)了幾兩肥膘,因此也成了府中頭號閑人。可即便我這樣張揚懶惰,那位小王爺還是沒來找我的麻煩。
于是我猜想,眼下有麻煩的人應是他才對,我突然覺得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暢快。
剛剛清洗一番又換上了干凈柔軟的新衣,我的心情很是不錯。我替懷書梳理著流水般的及腰烏發(fā),有些發(fā)愣。她們對于忽然脫離了粗使丫頭這個身份一時還有些無法接受,即便過了那么多天,此刻真真切切坐在此處,一雙眼也寫滿了懼意,仿佛久待這里是對此處的冒犯不敬。
“淼淼,這么漂亮的地方,我們真的可以一直住著嗎?”她不確定的望著我,漆黑的瞳仁閃爍著不安。
“嗯,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把我們當做下等人,沒人再敢欺負我們了,不用怕?!蔽倚χ鴱纳砗筚N近她,將腦袋擱在她的肩上,她被我的笑意感染,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我想這個不足十歲的孩子一定一定吃了很多苦。
“淼淼,我相信你?!彼靡浑p滿是凍瘡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心透著涼意,卻溫暖了我。
我恍惚間想起了蘇焉。
這一刻他身處何地?有沒有飽飯吃?會不會有司徒烈這樣的人欺負他?我揮手和他作別的時候,他還那么小的一個,沒心沒肺的沖我笑,他現(xiàn)在究竟長成了什么模樣?
蘇焉,是否還記得有我這個人?
他那么小,大概早把我忘了吧。就像他的臉,那張愛笑的臉,在我的記憶中也漸漸模糊不清了。
婢子提來的吃食固然精致,我卻沒有享用的興致,只覺得心中煩悶,心里煩亂,過半都是對未知的恐懼,我害怕有一天徹底把他忘記,那時必然真是陌路。
“淼淼,你怎么了?”懷書遞了碗筷給我。
我斂了心緒,勉強笑道:“沒什么,先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吧。”
她點頭,笑得很是滿足。我緊緊握著拳頭,終究還是慢慢舒展,我只怕有一日連自己都無法保全,找到了他又能怎么辦?眼下唯有依著這位小王爺才有活路,屆時若真的大仇得報,那時候才是尋他的大好時機。
扒了幾口飯,我在臥榻上小憩,懷書開始還同我說話,講些兒時記得的瑣事,在我聽來有些悲慘,不知過多久我便睡著了。
晴空無云,滄桑古樹在烈日中投下了斑駁的影子,我一開始就知道那是一場絢爛的夢,夢里,蘇焉親昵的叫我阿姐,還是小小的模樣。
那是時光留予我最深刻的記憶,他似乎停留在幼年,再也沒有長大。當時頂盆罰跪對我來說是常事,唯一不同的是他陪在身側,還恬恬的望著我笑。
五歲以前我對這個弟弟并沒什么記憶,因為他大多時候躲在娘親懷中撒嬌,而我對于這種軟弱的性子非常不屑。娘親后來教我女工,不過我對于那些花花綠綠的顏色生來無感,常常躲在樹上偷閑。
樹上筑了兩個叫不出鳥名來的鳥窩,我聽著那唧唧喳喳的聲音心里反倒比較歡愉,常爬上樹來偷閑。
那時蘇焉剛滿兩歲,娘親抱著他出來樹下納涼,我臥在枝梢上聽他咿咿呀呀講些含糊不清的話,覺得這個弟弟未免太過娘里娘氣。
真正叫我對他改觀的時候,我正因為長著一雙紫瞳是否妖邪同鄰家兩個孩童吵鬧,當我把一個蠻小子按在地上摩擦的時候,蘇焉二話不說掄著細嫩的小胳膊加入了戰(zhàn)局,雖然最后因為我不及回護,被痛毆的是他,但他支持我,我很高興,那天以后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只因我輕輕的把那蠻小子碰破點皮他便央著父親索賠來了,爹娘同我一番低聲下氣的賠禮道歉,我卻暗暗對那小子亮了亮拳頭。
不服來戰(zhàn)就是,找老爹出頭算什么本事,我這番動作被親爹看在眼里,他無奈撇了我一眼,我的笑立時僵在了唇邊。
跪在院外頂水盆在所難免,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于太師家的大公子,那老頭強勢得很,兒子多半也很驕縱。
日頭毒辣,心里將姓于的祖上罵了千八百遍,我開始頭昏眼花:“阿焉,你幫我瞧瞧人都走了沒?。俊蔽矣X得膝蓋十分酸麻,快支撐不住。
他嘟囔著搖搖頭,接過我高舉的盆子,結果力氣實在太小反而傾灑了一身,徹頭徹尾的洗了個澡。我愣在原地,看他把盆子扣在腦袋上掀不開了,笑得不能自已,真是個傻孩子,天上地上只此一個的傻孩子。
結果是他著涼染寒了,我被親爹懲罰著,險些把一條腿給跪殘……舊事已經遠去,我卻頗為懷念那些過往。
如果知道后來的分離,我寧可選擇陪著他,也絕不上神霄宗與他分開,可惜世事沒有如果。
“阿焉……”我喃喃道,一定不要忘記我啊。
雙頰傳來一陣疼痛,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揪我的臉頰,蘇焉的臉迅速從我腦海中抽離,從黑暗到清明只在轉瞬之間,睜開眼時,司徒烈白嫩的臉湊的很近,我本能的揮出一拳將他打翻在地。
“??!”他爬起來吃痛的捂住了左臉,“你發(fā)的什么瘋?”
“活該?!蔽椅樟宋沼沂值娜^,任誰突然看見這樣一張討厭的臉都會驚嚇過度,不過因為靠的太近,我發(fā)現(xiàn)他的鼻尖上冒了幾顆紅點,多半是那手絹不干凈所致。我笑道:“不是你說的,再也不想看見我嗎,那你還上我這里挨揍?”
他昂揚著高貴的頭顱:“哼,本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管不著?!?p> 我明知故問:“那小王爺現(xiàn)在有何貴干?”
他狠狠瞪著我,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來拜師,師……師父……”卻聲若蚊吶,我覺得他這話帶著幾分屈辱,出于萬分不情不愿,他叫得極其別扭。
“嗯,乖徒兒?!睆那拔易隽擞憥煾笟g心的事他也常這樣說,如同現(xiàn)在我頗為享受他的順從。
他馬上變了臉色:“你少得意,不管你想使什么陰招,本王一定會讓我母妃收回成命的。”
“既是師徒,我怎么會加害于你?”我眼中滿是笑意。雖然此事出于幾分僥幸,但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杉热蛔鳛樗膸煾副阋獙λ撈鹭熑?,我倒是真的想改改他這狂妄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