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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深夢一生

6:那個陌生的長得好看的人,是自己的爸爸。

一深夢一生 江木察 5353 2019-09-27 15:02:55

  祁夢三歲的時候,二爹爹和小爹爹相繼出嫁,家里卻多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她的皮膚很白,頭發(fā)很黃,連瞳孔也于我們常人比較要黃得很多,她的眼睛里有一種祁夢看不清楚的東西。

  家里的大人教她喊她——二舅媽。

  她那雙像狐貍一樣敏銳的眼睛充滿著殺氣,雷厲風行的性格像一個獨裁者一樣。她年輕,所以聽不得任何人的話,尤其是批評的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個安穩(wěn)的家里似乎正在蓄意著某一種改變,微妙的空氣里再一次擠進了黃色的塵埃,一種用嗅覺就可以聞到的味道。復雜的空氣里卻始終無法分辨危險到底來自哪一個方向,但它的壓迫感正一步一步的逼近。

  婆媳的矛盾,姑嫂的矛盾,妯娌的矛盾,兄弟的矛盾甚至引發(fā)父子的矛盾。似乎所有不幸家庭經歷過的,在他們家正在慢慢的發(fā)生,卻又和所有家不一樣,他們家多了一個外姓人——藍祁夢。

  這是所有故事的導火索,她就像一把利刃,插在少數(shù)人的心中,事態(tài)的嚴重性,則需要她的無數(shù)次翻攪,甚至都不用翻攪,就會傾瀉而下。

  她曾有無數(shù)次的問過自己,是否因為她的存在,這個家才會凌亂的無法理清,倘若沒有她,是不是所有人都不會不辛,也包括自己。每當矛盾發(fā)生,她都會這樣問自己,難道自己真的是禍根嗎?為身邊所有人帶來不幸之人。

  祁夢六歲以前,她的父親隔一段時間就會去探望她,那個時候祁夢不認識這個陌生的男人是誰,直到后來漸漸的認事,再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她就會躲起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害怕他,還是因為一個小女孩僅有的一點點自尊心,怕被擱淺。但不管怎樣,那時,她不是太討厭這個人。

  雖然祁夢每次都會躲起來,直到吃飯的時候,她才會蜷縮在阿公阿婆身邊,但祁夢記得那時候他看自己的眼睛是會笑的,帶著點溫暖的光。

  那時候舅媽逗她說:你爸爸是來接你回家的。舅媽用那扇撲閃撲閃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祁夢時,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但祁夢都會害怕的躲起來,直到他走了。

  爸爸。祁夢在心里輕聲的喚著,像是在問自己一個前所未聞的問題,她的表姐有爸爸,表哥也有,剛會說話的小表妹也有,可是唯獨自己沒有,可舅媽說,那個陌生的長得好看的人,是自己的爸爸。

  那為什么他從來都不會抱抱自己,祁夢歪著小小的腦袋想,但似乎這個問題需要想很久,于是她便毫不猶豫的選擇忘記。

  距離上一次他來,需要把這個問題延續(xù)到下一次,距離的時間太久,不是祁夢不愿意想,而是她短短的記憶無法連續(xù)那么久。

  六歲的某一天,祁夢記得那天太陽特別晴朗,那個陌生的男人同往常一樣,搬個小凳子坐在外面,靜靜的看著門前的那棵梨樹發(fā)呆,仿佛要從里面探出個什么究竟來。

  祁夢喜歡躲在大門的后面,偷偷的看著他的側臉,陽光穿透茂盛的梨樹葉,星星點點的光斑,照在他的側臉上,暈影染開光的顏色,拉開天空厚重的云層,一片湛藍。那時陌生男人坐在太陽中,輕輕的別過頭,皺著的眉宇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陽光下眼睛瞇成一條線,上揚的唇角會把嘴唇拉的長長的,露出彎彎的幅度,光影在他的臉上輕輕的跳躍,歡快的旋律像他微笑的光,在塵埃里劈開一道微弱的口子,視線直直的望向躲在門后面的藍祁夢。

  奇妙的血緣關系勾拉著祁夢的眼睛,她看著他,一動不動,恐懼油然而去。

  那時她想:如果跟他生活在一起,會不會也不太糟糕。

  可是那天,畫面在劇烈的撕扯之下發(fā)生了變化,像黑白電視里的慢鏡頭,重播的機關被重啟,接通電源,無法停止。

  祁夢如往常般呆呆的站在原地,目睹全過程。

  碗筷重重砸碎的聲音,像一只可怕的蟲子要鉆破耳膜般難受,柴火上鍋里燒得滾燙的紅豆湯,被砸在地上濺起咸咸的味,沖擊著嗅覺。小表妹哭得沙啞的聲音,夾雜著大人互罵聲,以及互踢而發(fā)出的呻吟聲,吶喊聲,穿破屋頂,直插云霄,被忽降的烏云,光速的擋住,迅速彈回。

  像黑白電視里不停播放的畫面。一片狼藉的家中,在經歷一番爭吵后是一片死的寂靜,被摔爛的家具,滿身傷痕的躺在地上,支離破碎。

  門前梨樹上的烏鴉拍打著翅膀,發(fā)出哀鳴的嚎叫,亂飛亂撞。湛藍色的天空躲在云層的后面,用一雙神秘的眼睛,從無數(shù)道小口子里,盯著這座泥巴色的土墻房。

  這些畫面祁夢總是常見,但這次似乎更嚴重些。

  嘎然而止的安靜,就像暴風雨前安靜那般,突然被打破,小表妹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只聽見一生“你媽的”和一個巴掌的脆響聲,一男一女便在地上互相撕扯。

  二舅媽凌亂了頭發(fā)就像一個瘋婆子那樣,此刻大腦已經失去了理智,尖叫聲沖擊著這所房子的每一個角落,包括呆呆站著的祁夢。

  祁夢腦海中翻騰著剛才梨樹下那張極好看的臉,轉身扭動著小身體,健步如飛奔出大門,投入男人的懷抱:爸爸!男人不可思議的看著懷中的孩子,激動興奮,大腦被卡住停在那一刻中,無法運轉。這是她第一次叫爸爸。稚嫩的聲音帶著恐慌以及求救。

  那一刻祁夢想與他走,想要逃離這個驚心動魄的家,想要逃離不安與恐懼,只要他開口……

  但,事情并不會如預期的發(fā)展,期待總是夾雜著絕望,反復折疊,最后被丟棄在一個不見光的角落里,長年累月,發(fā)臭長霉。浩瀚的星辰里希望竟如此渺茫,無法填至。

  看到那種熟悉場面的瞬間,他放下手中的祁夢,沮喪的搖頭,嘆氣。似乎他每次而至,都會看見這樣的畫面,他已經習慣性的拒絕勸說,隨他們而去。

  這次,他沒等得及祁夢的阿公阿婆從田里回來,便走了……

  他無情的轉身,祁夢的噩夢開始了。后來,藍祁夢時常會想,記事那么早,似乎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從那次之后,一直過了很久很久,那個男人再沒出現(xiàn)過。祁夢生活在時間的長河里,和那一次的無數(shù)個日子一樣,重復上演著。在每一次的爭吵中,她都會目睹全過程,然后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哭不鬧,像一個被安置好的假娃娃。

  矛盾總是在不斷的深化,上一遭還沒完,下一遭就會接上,而有時她這個常常被叫做吃“小鍋飯”的人也會被殃及。

  收拾衣服去。祁夢的阿婆用手推著她。撕裂的聲音像是故意說給誰聽,猙獰的面孔讓人不敢直視,放大的瞳孔里,眼淚傾瀉而下,她長長的頭發(fā)從帽子里掉出來,亂七八糟的,一度穿戴整齊的衣服也凌亂不堪,整個人看上去都亂糟糟的。

  阿婆……祁夢用可憐巴巴的眼睛盯著她,顫弱的聲音輕聲喚著,膽怯的朝著她所推的方向而走。

  阿婆低下頭,直視著祁夢的時候,她害怕到直發(fā)抖。

  去呀,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吃別人的,住別人的,用別人的,你還如此的不知好歹。然后祁夢在阿婆的催促下,連走路都變得不利索,跌跌撞撞。

  小東西,收衣服去,收完我送你回你那個不知好歹的家。這個家我也過不下去了,我讓他全家老小??耷宦曋袔е裨?。

  祁夢不敢作聲,連哭聲也不敢放大,甚至連眼淚都不敢掛在臉上。

  這次爭吵是因為兩個兒媳與婆婆之間,理由依然不明確,大概就是想爭吵這么簡單。每次她們之間的爭吵,祁夢都會變成最困惑的那個人,她連想要跟一個人面面相覷的機會都沒有,可是到最后那股無形的火,都會燒到她的頭上,似乎每次,都因她而起。但因何而起,無從知曉。

  這次也不例外。

  她像一只惹事的貓咪,被困住雙腳放于囚籠之中,眼睛被黑布蒙住,看不到門,只隱隱約約看得見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主人,齊刷刷的,閃著電光的仇恨的眼睛整齊的望向她,有人露出邪魅的笑容,眼睛里火花四射。有人冰冷的站在一旁,作為最高尚的旁觀者。有人用火光十足的鐵棒敲擊著鐵籠的四周,發(fā)出恐懼的吭吭聲。鐵棒與鐵龍撞擊而發(fā)出的火光四射,向烏云懷抱里放肆的閃電,嘲笑的回音在天際久久不能散去。

  而她還是個孩子,不明所然的被圍困其中,連叫救命都不敢發(fā)聲。

  那一瞬間,她懂得什么叫絕望,絕望就是別人金光閃閃的眼睛中,故意挑起事,兩手一甩,則需要你去填埋,然而你還小得連坑的方向都找不到,走在陰暗潮濕的巷子中,總有哀怨的哭聲,不停的圍著自己,害怕得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既如此,你不敢停下,緊繃的神經,不敢將其減退一分。

  因為你怕,怕別人想要得逞的那些陰謀詭計,在你松懈的那一秒鐘,得逞了,你就成了千古罪人。

  到時候,通通都是你的錯。

  剛剛還吵得比誰都兇的舅媽們,現(xiàn)在都歸為平靜,靜得像電視屏幕上被按了暫停鍵的畫面,靜靜的等看一場好戲。

  房屋四周高大的樹木下,鑲在一旁的木凳子上,演繹著風花雪月。

  祁夢的阿婆找了梳子把自己的頭發(fā)梳好,在幫祁夢梳好,自己換上新衣服,幫祁夢也換上新衣服。她們像是要趕赴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在穿戴鎧甲,只差一聲令下就可以去赴死。

  似乎現(xiàn)在故事里只有祁夢,她無助的在一座死城里轉悠,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穿著絢麗的華服,在灰色的空城里瘋狂的尋找出口。

  找一條可以出去的路,找一束可以看見希望的光,找一個可以救贖她的人。

  阿婆氣勢洶洶的將一包衣服扔在她的面前:走,走了你就別回來,你回來我也不會在,到時候你連條狗都不如。祁夢提起那一個用衣服打結而成的“背包”,幾乎跟她一樣高。

  阿婆。祁夢祈求的聲音發(fā)著顫,她看著一臉認真嚴肅的阿婆,大腦一片空白。

  倘若只是自己,那便罷,隨便怎么處理都行。但是同自己一同收拾的阿婆,她要去哪里?祁夢不知道,只看到她視死如歸的眼睛里,沒有翻滾的熱潮,只有死灰般的絕望。

  祁夢害怕這樣的眼睛,上次家里最兇狠的小黃狗經歷一番撕扯之后,倒下時眼睛里就是這種如死灰般的眼神,她無法忘記那個場景,即使死去的只是一只狗。

  阿婆拉著祁夢的小手,邊走邊哭,祁夢害怕,害怕得直冒冷汗,她也不敢甩開阿婆的手,她害怕看阿婆的眼睛,她也害怕聽阿婆的哭聲……

  祁夢就像一件漂浮的新衣服,在阿婆的拖拽下,連滾帶爬的跟在她的身后,小手被捏得生疼,兩只小腿有的時候離開地面漂浮在空中,無法掌控重心,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肉體,跟隨風吹的腳步,飄飄搖搖。

  她們腳下被踩踏的黃土,隨著風的方向,來來回回……

  祁夢……是救命的那個聲音,是阿公,他跑得大汗淋漓,褲腿在風中發(fā)著抖。他身體不好,常年與病魔抗衡,所以瘦骨如柴,深凹的眼睛里沒有精氣神,像是隨時都可能會被大風卷走。

  你這是做什么。阿公一把奪過阿婆手中的那個包袱,帶點責備的語氣,小心翼翼,發(fā)愁的眉宇無法展開,汗珠從帽檐處滴下。

  我讓他一家人過,我讓他們??蘼?,哭聲漫過炎熱的夏季,帶著蒼涼的寒意,穿透骨頭,敲打每一個關節(jié)處,比疼更可怕。

  蒼涼的聲音像一把帶血的小刀,被高高舉起,在暈血者的面前肆意張狂,帶著血腥味在風中飄灑,肆意而為之。

  你嚇著孩子你。祁夢依然呆呆的站著,不哭不鬧,只是小手的掌心全是汗,冰冷刺骨,微微顫抖。

  我嚇著她,當初誰讓你收下她的,人家現(xiàn)在就是看她不順眼,你聽到沒有,吃小鍋飯的。祁夢不敢抬頭看阿婆憤怒的臉,低著頭,看著腳上的新鞋子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平時那雙會笑的彎彎的月牙眼,此時空洞得如萬丈深淵。

  祁夢隱隱知道,這些年的戰(zhàn)爭,似乎與自己都脫不了干系。

  這還是個孩子。阿公憋著氣。

  誰讓你來的,既然來了就帶著回去吧,你別管我。阿婆從阿公手中搶過衣服,聲音變得冷靜起來,沒有了哭聲。

  你上哪兒去。阿公再次搶過包袱,用質問的語氣,卻不敢?guī)е鷼狻?p>  我活著礙他們的眼,死了干凈。

  得了,得了,你死了,他們是不是就爽心了。對不對,祁夢。這句話是看著祁夢說的,話是說給阿婆聽的。

  阿婆猶豫了。視死如歸的眼神里看到一絲柔弱。

  作為子女,哪有真真正正的會逼死自己的母親,也不過是起了玩心罷了,但作為子女,怎么能起玩心玩到生你養(yǎng)你之人的頭上。

  俗話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一切都不足為奇……

  行了,回去吧,你看看你那頭上,做什么不好,偏偏跟自己過不去。阿公拿起祁夢拖在地上的背包,背起祁夢。

  祁夢記得中午那會,自己還在睡夢中,睡得迷迷糊糊的,似是有光照在自己的眼睛上,許是在做噩夢,可是聲音越來越清晰,而且越來越熟悉。

  祁夢從夢中一骨碌子翻身,坐直身子,抬眼望去,光從瓦片里穿透進來,刺得睜不開眼。睡得大汗淋淋的祁夢迅速下床,打開門,看見阿婆正在用磚頭敲自己的腦袋,鮮血從發(fā)絲里流出來。坐在大樹下乘涼的舅舅舅媽像是圍觀表演的猴子,坐在觀眾席里表情不痛不癢。

  阿婆,血,流血啦。祁夢跨過高高的門檻,狠狠的摔了一跤,清晰的大腦拽著迷糊的身子,一路小跑,緊緊的拽住阿婆用磚頭敲頭的那只手,她求助的眼神,別人只是聳聳肩,或者假裝難過的低下頭。

  大風吹過,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兒。

  或許阿婆要的只是一個臺階而已,然而看戲的人,假使投資了一些東西,是不會喊停的,無法滿足的眼睛喂不飽他們貪婪的心。或許有一天鬧劇變成悲劇的時候,他們依然淺笑著,冷冷的望過來,用一種無知的欲望挑逗著道德底線,假裝自己也是這場事故的受害者。

  你這不知趣的小東西,你上來做什么?阿婆把祁夢一掌推開,使了勁兒,小小的祁夢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也不記得疼不疼,只是強烈的思想一定要抱著阿婆手中的磚頭,于是用小手撐著地,迅速起身,用盡所有力氣,緊緊的抱著磚頭。

  阿婆,你打我吧,阿婆。祁夢流的不知是汗還是淚,只是那雙小小的眼睛里充滿恐懼,眼神狠狠的盯著磚頭。

  我打你,你又不是我養(yǎng)的,再說,老娘養(yǎng)的都開始要老娘的命了,老娘十月懷胎的都想要老娘的命呀!最后一聲被拖得老長,像光影下招搖的影子,黑黢黢一片。

  阿婆用手不停的敲敲打地面,雙腿不停的在地面上蹬,被摩擦的地面飄起嗆人的灰塵,哭聲厚重得能穿透祁夢的每一個毛孔,陰森森的。

  似乎每次吵架,自殘成了阿婆的收尾工作。

  祁夢緊緊的貼著阿公的背,兩只小手緊緊的拽住阿公的衣服,也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哭,只是看著前方不眨眼睛。

  到家門口的時候,那些人的表情出奇的平淡,似乎剛才挑起戰(zhàn)爭的真的是祁夢,他們不過就是一直圍觀的觀眾,祁夢看著他們每個人的臉,每個人的表情,手只能緊緊的拽著阿公的衣服。

  緊一點,再緊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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