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年前,潘冢山下,一十八位的黑衣鬼差將她押送到陰無極入口。
陰冥西域,紅蓮罔及,蒼山如墳,業(yè)火如煉。
青黑色的世界里,鬼哭幽怨,終日不歇,白綢衣的女子恢復(fù)了年輕時傾國的風(fēng)姿,注目望著面前的煉獄。
“有人在你的墳前念了三日的經(jīng)呢?!?p> 煉獄的背面,有一道聲音傳過來。
錦煙回過頭。
將離笑著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臉,由衷感嘆:“哎呀,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我還怕你不肯喝三途水呢。”
她的長發(fā)不著一飾的披散在背后,蓋住了盈盈腰肢,幾句話在喉嚨里干澀的翻滾著,最后卻還是說:“他走時對我說,我將會遇到美好的事情?!?p> 將離明艷的笑臉頓時微微凝滯:“他并非無所不知。”
二十載血色沉浮,卻原來如此。
可即便是這樣,若肯往墳前念經(jīng),為什么不早來一見?
將離問:“那你又是為什么不等我回來?”
錦煙笑了笑,她已重回年少時的嬌艷容貌,可再沒有那時候幸福而感恩的目光。
她輕聲道:“希望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我沒有辦法在希望下活太久?!?p> 將離眉間微微一皺:“即便如此吧,我還是想告訴你,他的確是想來見你,只是半生行走,路途已遠(yuǎn),歸來沒有這般容易?!?p> “你沒有騙我嗎?”
“沒有。等你出了這里,也可以去見一見他。我想…他大概要有很長的時間都留在陰間了?!?p> “他死了?為什么?”
將離打了個哈哈:“為了到更穢惡的世界吧?!?p> “我…真的還能出去嗎?”
“我給你減了四年的刑,你若忍得住,三年就能出來。”
錦煙一怔:“為什么幫我?”
“因為現(xiàn)在管枉死城那家伙沒你好看,我等你來做我的新城主啊?!睂㈦x朝她眨眨眼。
又在對面孤魂錯愕的目光中笑了笑:“好啦,這件事我不算幫你,血池地獄里減去的這四年刑,你出來后可得拿四百年時間來還我,沒得商量哦?!?p> “四百年,四千年,四萬年。我即便沒死在這里頭,也永遠(yuǎn)不會再想回到人間了?!?p> 她說完,低下頭轉(zhuǎn)身要走。
卻又停住,面色微染霜雪:“你說過可以了結(jié)我的心愿?!?p> “哦,自然,那個晏修已經(jīng)早你幾日進(jìn)火山地獄了,那個要更難受一些,卻不會死,等他出來了,你高興的話推他下業(yè)川就好了?!?p> “至于其他的,其實你自己做的就挺不錯了。他一生只求留名史書,不惜遺臭萬年。”
“可如今你們那里的人卻只記得,晏家江山覆沒在一個烹人肉粥以飼萬民的狠毒女人手里,他到底也只做了你的陪襯罷了?!?p> 錦煙目光平靜的點了點頭:“謝謝。我把我今后所有的時間都拿來還你?!?p> 將離哎呦一聲笑:“那我可等著了,你堅持住啊。來,這個給你,很好吃的?!?p> 她說著,從儲物戒里掏出一顆糖,乳白色,帶著一點微薄的靈氣,甜甜軟軟的就塞進(jìn)了錦煙嘴里。
一顆糖沒什么能力減輕痛苦,但大概能甜個幾年。
范無救拖著鎖鏈從陰無極里走出來,不耐煩的鎖住錦煙:“還沒完了你們?!?p> 而后就拖一塊沒有靈魂的碎肉一般,將她拖入了熾熱的,猩紅的,盛滿了怨魂碎肢的血池中。淹沒了又一聲本該響徹陰間的痛苦嘶吼。
午夜時分,將離自睡夢中口干舌燥的醒過來。
她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因為太口渴了,才夢到這段送錦煙入血池的往事,還是因為夢到了送她入了血池,才忽然口渴起來。
范無救死尸一般睡在她身側(cè),又還魂一般睜開眼:“渴了?”
“嗯嗯嗯?!?p> “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去給你倒水?”
“……”
將離披上外袍踩著范無救的腿跳下床,摸到桌邊倒了杯茶。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討厭錦煙,非要她在血池受滿七年的刑。”
“這件事她都沒有怪我,你倒每隔幾年要來問上一遍,煩不煩?”
“她不怪你至于與你冷淡成這樣么?還連累必安?!?p> “姐姐,她冷淡我難道不是因為我是個男的嗎?還有我認(rèn)為在煙煙面前,是安安連累了我的形象才對?!?p> 將離嗆了口茶:“必安連累你的形象?你還要臉不要?”
范無救坐起身:“給我也倒一杯?!?p> 將離順手將沒喝完的那杯扔給他,又爬回床,抖開被子,準(zhǔn)備再次夢會美人。
范無救喝完茶躺下來,將被子扯回來些。
突然側(cè)身湊到她耳邊:“你想知道她為什么不怪我嗎?”
將離回頭:“想啊?!?p> “你看,你還是相信我說的話的?!狈稛o救笑了一聲,轉(zhuǎn)過去睡了。
“所以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你可真是越來越聰明了?!?p> “……”
范無救,我殺了你!?。?p> 將離帶著這樣一股怨氣,在困意襲來后,很快就無意識卻惡狠狠的搶過全部的被子,將自己牢牢裹成了個團(tuán)兒。
想來這夜后半段必是要做個噩夢的了。
一個時辰后,將離從最里頭一步步翻轉(zhuǎn)向外,最終整個欺壓到范無救身上。
裹著那身胖被團(tuán),活像一只大春蠶壓住了一片白桑葉。
而一張大床的可憐邊邊上,范無救依舊死尸一般的睡姿,眼睛卻幽黑如墨的睜著,眼眶上的顏色赤紅如血。
他沒有特別討厭錦煙,只是和討厭所有人一樣討厭她。
一個人能夠扛過精神上的絕境,也并不代表他能扛過肉體上的絕境,所以彼時的錦煙,她在血池的第一年,就有數(shù)場崩潰。
陰帥掌刑,火候是誰也比不上的到位。
既叫她不會死,也叫她生不如死。
她在血海中骨肉生蛆,膚毀貌亡,心底里所有的信念都不足以支撐這一場肉身痛苦,甚至是對掌刑人的恨意也都不足夠。
第二年她又輸了:“你殺了我吧!讓我下業(yè)川!讓我魂飛魄散!”
范無救毫無所動。
他只是冷笑一聲:“你連減過兩次的刑都受不住,進(jìn)了枉死城也只會被百鬼吞噬…”
第三年,歇斯底里,萬念俱灰。她的血肉霉?fàn)€著,棉絮般一塊一塊緩慢的剝落白骨。
“我求求你,你殺了我吧……”
“你每求情一句,我便讓你更痛一分。”
就這么全無靈魂的,即使會更痛一分也壓抑不住的嘶吼著,毫無尊嚴(yán)的求饒著,她終究熬到刑畢那一日。
卻沒有等來釋放。
她看到那個黑袍黑冠的人,右臂纏著帶彎尖鉤的漆黑鎖鏈。
他站在血池邊緣,冷漠的看著她:“我不會放你出來的。”
“你,你怎么能…”
“你可以說我濫用私刑。”
她兩顆眼珠一瞬間就化為厲鬼的赤色,牙齒咬出血來的望著他,低吼出來:“范無救!”
范無救蹲下身,伸出根手指,點在她眉心,將她從血池里抬起的上半身整個又壓下深淵。
“我不會放你出來的,但從今日起,你多在這里堅持一日,我就有辦法讓晏修在火山多受刑十日。”
她唯剩一顆頭顱裸露在空氣中,雙目血色陡然凝固:“你,說到做到嗎?”
“當(dāng)然,我最愛濫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