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夏衡側(cè)身放下手里的茶杯,聽著坐在下面的馮伯明說道:“家父含冤入獄,伯明人微言賤,只好四處求人進言。左諭德晏大人,”
馮伯明說到這兒頓了一下,似是接下來要說些難以啟齒的東西:“向來對伯明,多有狎昵,伯明實在別無他法,只好去求左諭德,卻不料左諭德不僅不肯相幫,甚至于人前羞辱伯明?!?p> 夏衡聽的不太認真,但看他臉色好像都白了一度,想客套一下安慰一句,剛張口又注意到了一個信息:多有什么來著?親近和狎昵和區(qū)別還是挺大的,想起來他有美容公子的名號,應(yīng)該不是用錯了詞,夏衡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向了夏陽,夏陽眼里也是空空的,他干脆閉上了嘴,只聽著馮伯明接下來的話。
“伯明不忍家父再受牢獄之災(zāi),便獨自一人上疏為父親辯解,好在皇上圣明,免除了家父的牢獄之禍,施以刑杖罷職為民,伯明亦隨父受罰。伯明不甘心受左諭德等人愚弄羞辱,不甘心就此罷職不敘,還求廠公垂憐,予伯明一個機會,伯明定當(dāng)竭力為廠公排憂解難,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馮伯明說著起身跪下朝夏衡拜了一拜。
“你先起吧?!?p> 夏衡朝夏陽示意了一下,夏陽過去扶起馮伯明坐好,回來站在了夏衡身旁。
“你先前說有助我擺脫而今局勢的良策要獻,是何良策呢?”
“伯明雖不在朝堂,但今日崔副憲彈劾一事,伯明早有聽聞,奏本的內(nèi)容我不清楚,但大致的情況也是猜得到的,無非就是鬧賑一案的事情,這些罪行,可大可小,端看上頭態(tài)度如何,想來現(xiàn)在,徐閣老他們就在西苑。崔副憲向晉王爺上疏,我想并不是要晉王懲處廠公,他們手上應(yīng)該沒有廠公具體的罪狀,這時彈劾的目的應(yīng)當(dāng)是讓晉王將廠公下刑部獄,一來阻止廠公對黃司徒等人下手,二來徹查廠公的罪行,廠公已經(jīng)平安從宮中出來了,這點崔副憲是落空了。不過如今的情況崔副憲在上疏時應(yīng)當(dāng)預(yù)料到了的,他們退而求其次的目的,就是借晉王爺之力,將這份奏疏遞給皇上,那么接下來皇上的態(tài)度,就是關(guān)鍵,皇上的態(tài)度,想必一會兒就能知道了?!?p> 夏衡跟他想的差不多,接著問道:“那你猜會是什么態(tài)度呢?”
“這些日子的廷杖,就是皇上的態(tài)度?!?p> 夏衡伸手轉(zhuǎn)著桌上的茶杯,問道:“那你所謂的良策呢?”
“崔副憲這次借機彈劾,參與的人盡是東林的人,可前幾日彈劾廠公的也不乏三黨人士,崔副憲突然上疏的打算就是刻意避開三黨,此舉與建寧二十二年國本之爭東林提前得知晉王妃難產(chǎn)于乾清宮外求皇上徹查一事如出一轍?;噬先ネ髟佛B(yǎng)病,就是因為對朝堂黨爭不滿,東林近些日子內(nèi)亂頻出,皇上借廠公之事施加廷杖,想來也有敲打之意,廠公……”
馮伯明接著還要說,注意到了門口有人進來了停了下來,那人進來先行了一禮:“爺。”
“什么情況?”
那人看了馮伯明一眼,夏衡說道:“說吧?!?p> “皇城遞來消息,說皇爺昨夜心悸又發(fā),今日誰也不見,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回宮里了,晉王爺徑自回王府了?!?p> “我知道了?!?p> 果然如他所料,馮伯明見人走了朝夏衡說道:“這下他們可是連晉王爺?shù)男亩际Я耍热绱怂麄兊膹椲酪膊槐負?dān)心了。但是還有一事,廠公鬧賑之日出城的時間,龍王廟營兵的尸首,這是最大的問題,若是他們污蔑廠公謀劃京營鬧賑那就糟了。以伯明之見,廠公如今應(yīng)當(dāng)糾合朝堂上與東林不合之人,借皇上對東林不滿之機擊破東林,如此才能扭轉(zhuǎn)局勢。伯明雖已被罷官,但在朝堂尚有些關(guān)系,家父傷勢未愈暫且不能回籍,伯明愿為廠公效犬馬之力?!?p> 夏陽聽到這兒問道:“既然小馮公子在朝堂有關(guān)系,那怎么會獨自為父親訴冤呢?”
馮伯明露出一個嘲諷的笑道:“趨利避害,人之本性罷了?!?p> 夏衡聽著他的話陷入了沉思,不由自主地晃著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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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夏衡終于把案子移交到刑部了,涉案人員太多,案子又很重要,先前晉王決定由三司會審,于是段雲(yún)、顧玦和蔣正便坐在了一起,桌上放著幾摞文書,加上筆墨茶壺擺滿了桌子,現(xiàn)在三個人的主要任務(wù)是先過一遍所有的文書,全面的了解清楚案子。
“司寇,東廠把最后一批文書送過來了,送文書的燕千戶說要見司寇?!?p> 段雲(yún)沒想到居然是燕臨來送文書有些驚訝,怔了一下說道:“讓他進來吧。”
“欸?!?p> 等了一會兒,燕臨走了進來行了禮。
“司寇,副憲,廷尉?!?p> 三人朝燕臨點頭打了招呼,段雲(yún)問道:“怎么是燕千戶親自來送啊?”
燕臨朝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把文書放在桌上,回道:“下官的分內(nèi)之事罷了。”
看著他們放好了東西出去了,燕臨從袖子里拿出來一本折子遞給了段雲(yún):“司寇,我們爺讓我把這個交給司寇?!?p> “這是什么?”
段雲(yún)一臉奇怪的接過,顧玦和蔣正也看了過來,燕臨一臉恭敬道:“鬧賑這案子,是我們爺從頭到尾親自查辦的,案子的每一處都是我們爺親自跟著的,這案子的情況他是最清楚的,按理來說這案子該由三司擬罪,但是我們爺對擬罪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司寇和副憲、廷尉可以看看?!?p> “???”
蔣正沉不住氣嘆出了聲,燕臨接著道:“文書已經(jīng)送來了,那燕臨便告辭了?!?p> 燕臨知道他們肯定不高興,行了禮便出去了,段雲(yún)看了眼先前報信的人,那人點點頭去送燕臨了。
等著人走遠了,蔣正把手里的文書往桌上一摔,道:“這還看什么呀?查什么呀?人家都已經(jīng)判好了,咱們還費什么功夫啊。”
段雲(yún)也被夏衡氣到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這已經(jīng)明目張膽了呀?!?p> 顧玦也放下了手里的文書,皺眉說道:“只怕這折子皇上手上也有一份,若不按著他這來,這案子就結(jié)不了了啊。”
“司寇不妨看看他這里面寫了什么?!?p> 聽蔣正如此說,顧玦也點了點頭,段雲(yún)嘆了口氣打開了折子看了起來,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杖八十,削籍為民?”
“?。俊?p> 段雲(yún)這話一出,顧玦和蔣正都湊了過去,段雲(yún)把折子往下放了點,三個人擠在一起看。
“他還要革了恭順侯的爵位。”
蔣正嗤笑了一聲和顧玦坐了回去,段雲(yún)氣沖沖道:“杖八十?有他在一旁監(jiān)刑,這和杖斃又有什么分別?”
“恭順侯習(xí)武多年都未必能扛得下來,更何況司徒呢?他太猖狂了!”
向來溫和的顧玦也覺得他這次太過分了,輕斥了一句,大家一時都沒了看案子的興致,憤憤的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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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宅,今天的陽光剛剛好,溫暖柔和,林蕓她們在后院蔭涼處放了一張?zhí)梢?,讓平靜下來的白瀟曬曬太陽。白瀟半躺在竹椅上,眼睛望著前面的荷花發(fā)呆,眼里沒有一點神采,她的心像被冰封在湖底,她出不來,別人也進不去。橘子感知到了她的不開心,乖乖臥在她的懷里,尾巴在她手上掃來掃去,想讓她摸摸自己,玉娘坐在白瀟身邊陪著她,明娟和山杏、林蕓搬來花房各式各樣的花擺在白瀟面前。
院子里響著一陣悠揚的笛聲,與白瀟的黯然截然不同,笛聲透著溫柔和輕快,宛如天真不知愁的孩子,只是這樂師的樂技不太好,吹到比較急促或是需要轉(zhuǎn)音的地方總要慢下來,停頓一下才吹的出來。在白瀟對面她看不到的地方,夏衡正望向她,手里拿著一支笛子,曲子就從他這里飄蕩出來。
夏衡看著躺在那里的白瀟,想起了第一次回宮見到她的樣子,他走急了,進門的時候差點撞到她,她眼里的笑意,一下就被自己沖散了,那時他還沒在意,他還沒查到藏書閣的小宮女,后來確定是她的時候,當(dāng)時那一剎那的靈動從他的記憶里調(diào)取了出來,記到了現(xiàn)在。他一直覺得他們是一樣的人,是簇擁在一起的水仙花,他是在陰影下的那一半,她是在陽光下的那一半,他是一眼而見的清冷,她是一眼而見的溫暖,她眉眼間的明媚啊,不笑的時候也會悄悄溜出來。現(xiàn)在都沒有了,它藏起來了。
一曲結(jié)束,竹椅上的白瀟眼神有了波動,但很快又被平靜吞噬了。夏安見夏衡放下了笛子,連忙把手上的茶杯遞了過去。
“沐明還會吹笛???這曲子是什么呀?”
夏衡聽見身后的人問話,轉(zhuǎn)身朝石桌走過去回道:“浮生記?!?p> “這名字怎么沒聽過?”
夏安給坐下的夏衡茶杯里又添上了茶水,夏衡一口氣喝光,看向?qū)γ娴脑S諾,道:“這是晉王爺?shù)哪稿鞯那?,沒傳到宮外?!?p> “那你怎么學(xué)會的呢?”
“安王小時候總喜歡纏著晉王,見晉王總是在吹這個曲子,他鬧著要學(xué),我是他的侍讀,自然也跟著一起學(xué),學(xué)得快些好去教他?!?p> 夏衡看著手里的笛子眼里有幾分懷念,許諾接著問道:“沐明還會別的嗎?”
“還能吹響簫和塤,只會這一首曲子。”
許諾聽言笑了笑,林蕓走了過來:“爺,許公子。”
“她最近還好嗎?”
林蕓蹙著眉緩緩搖了搖頭。
“怎么了?”
“姑娘這幾日雖然不像剛醒那會兒那么激烈的自傷了,但我總覺得她是把情緒憋在了心里,偶爾會大發(fā)脾氣,大多時候都是像現(xiàn)在這樣,什么都提不起興致,就連吃飯喝水也要逼一逼才行,而且最近姑娘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女醫(yī)也說她的心緒在消耗她的身體,這樣下去姑娘身體遲早會垮掉的?!?p> 許諾:“?。课疫€想著這幾天側(cè)院的吵鬧聲少了,她應(yīng)該好些了的?!?p> 夏安:“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許諾和夏安聽言都很擔(dān)心,夏衡也攥緊了手上的竹笛,林蕓猶豫了一下喚道:“爺?!?p> “嗯?”
“姑娘對爺?shù)那橐?,我是知道的,我想,爺現(xiàn)在或許可以幫幫她?!?p> “我?”
許諾見夏衡還在猶豫,勸道:“沐明,你不能一直避著她的,聽小蕓的,試試吧?!?p> 夏衡看向許諾,漸漸地不再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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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行的通嗎?”
“我好歹是娶了妻的人,這點經(jīng)驗還能沒有嗎?”
夏宅后院一堆人圍在一起,燕臨、許諾、夏陽、夏安、林蕓、明娟都在,燕臨抬頭朝質(zhì)疑他的夏陽回了一句。
旁邊夏衡和裴有才站在一起說話:“我看老祖宗和葉姑姑在,她心情好些了,昨日連水都沒怎么喝,這會兒已經(jīng)吃了些東西了。”
“接下來就靠你了?!?p> “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用?!?p> 裴有才見他垂下了頭,說道:“試試看嘛?!?p> 想起他在外面聽到的話,裴有才問道:“我聽說,你給了三司一份鬧賑擬罪的折子,擬的刑罰都很重,尤其是黃司徒和恭順侯?!?p> 夏衡點了點頭:“嗯?!?p> “你前些日子才被崔副憲彈劾過,現(xiàn)在又堂而皇之的插手三司的案子,況且你還擬的那么重,你這不是親手將把柄遞給朝堂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三司把他們輕判,我現(xiàn)在擬的重七分,只是給日后留余地,待日后改為重三分,司寇他們就會接受了?!?p> 裴有才皺眉道:“可你會把自己置于險境的。”
夏衡知道他的擔(dān)心多半是因為白瀟,但還是感激道:“裴公公不必憂心,夏衡一定會保全自己的?!?p> “那好吧?!?p> “這個我倒是可以去找,我之前做過一組很精巧的燈架,我可以借來?!?p> 夏衡聽到了旁邊許諾的聲音轉(zhuǎn)頭看了過去,照元誠的脾氣,如果他知道了,應(yīng)該又會質(zhì)問自己吧。
這邊商量好了策略,夏安朝夏衡揮了揮手:“爺,快來?!?p> 夏衡和裴有才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起走了過去。
“爺,我們剛才想了個好法子……”
何時以清淺
我更了兩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