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很冷,肚子很餓,四肢酸軟無力,不想動,不想動……
乞力松贊將要睜開的眼睛又重新閉上,好像是又緩緩地睡了過去。
楚浣道朝窗外喊道:“林秀,那大黑熊醒了,你趕快進(jìn)來?!?p> 蘇爾碧兇巴巴地瞪了一眼楚浣,不滿他在床前大吼大叫,影響了床上的乞力松贊休息。
楚浣咂咂嘴,道:“咦,你個小黑妞瞪我干什么?我喝你家酒了啊?”
蘇爾碧聽不懂楚浣在說些什么,但很肯定他說的不是什么好話,于是瞪得更兇了。
楚蕓和林秀先后進(jìn)屋,林秀的手中端著兩碗陽春面,每碗面上邊還攤了一個雞蛋。
他將面碗和筷子放在桌上,笑道:“楚浣,你不是跟人家斗嘴皮嗎,怎么,這會兒怕了?”
楚浣扯著嗓子道:“誰怕了?我是看他壯得跟頭黑瞎子似的,一會兒搗鼓點(diǎn)動靜把葛老先生家的床板弄塌了。”
楚蕓道:“行了行了,刀子嘴豆腐心,你出去洗把臉,去葛老那兒挑碗面吃,擱這屋里待了小半天,你也不嫌悶得慌。”
楚浣還想辯解什么,被林秀抓著肩膀推出房門,楚浣回頭道:“嘿!我是怎么做事兒都不對了是吧?”
沒人搭理他。
屋里,楚蕓向蘇爾碧比劃著手勢,示意她吃點(diǎn)東西,蘇爾碧搖搖頭,繼續(xù)跪在乞力松贊的床前,一雙粗糲的黑手搭在床沿上,指甲深深摳入木頭中。
林秀坐在凳子上,說道:“再等會吧,等他餓了自然會醒?!?p> 楚蕓道:“林秀,你昨晚也沒睡多久,要不然去休息會兒?”
林秀搖搖頭,摸出他的掌心刀把玩,“看這天,雨快停了,太陽跟著就要出來,我怎么還睡得著。”
“太陽出不出來跟你睡會兒覺有什么關(guān)系?前兩個月你在船上可是沒日沒夜地躺著。”
林秀愕然一頓,苦笑道:“那不一樣?!?p> 楚蕓一時沒注意林秀表情上的變化,追問道:“怎么不一樣?”
不愿意舊事重提的林秀忽地閉上嘴巴,連掌心刀也不玩了。
屋子里的氣氛忽然沉了下去,就在此時,黑女奴蘇爾碧嗚嗚娃娃叫喚起來,言語激動且欣喜,黑臉上也浮露幾分笑容。
楚蕓心道:“這小姑娘生得雖是黑了些,可笑起來還真是好看哩?!?p> “咳,咳咳……”床榻上的乞力松贊重重咳嗽幾聲,一對大掌按在床板上,想要掙扎著坐起身。
見狀,蘇爾碧急忙去扶住乞力松贊的身體,直到他坐直在床上,這才又回到原來跪著的地方,繼續(xù)跪下。
慢慢的,乞力松贊腦子里那股針刺似的疼痛消失了,他睜開眼睛,第一眼正是拎著裙擺、端莊而淑雅地站在床前的楚蕓。
“這就是中土的女子嗎?好美……”乞力松贊的眼神癡了,在心中暗暗想道。
“喂喂喂,你這大黑熊盯著我蕓姐看什么呢?小心楚三爺我把你眼珠子給挖出來!”
楚浣總能在這種時刻打斷別人的唯美意境,此刻,他正捧著碗面滋溜滋溜吸著,眼睛卻停留在乞力松贊身上,眨也不眨。
乞力松贊又咳嗽一聲,用生澀的中土話說道:“叨擾諸位了,在下名叫乞力松贊,來自昆侖大雪山?!?p> “昆侖山上的發(fā)羌人?”楚浣吞下一口面條,發(fā)問道。
“不錯。”
楚浣貼近楚蕓的耳邊,悄聲道:“蕓姐,這大黑熊一看就不是好人,你退后些,讓我來會會他。”
楚蕓剛要開口制止楚浣,后者搶先道:“誒,大黑熊,你說你不好好地待在山上,跑到我們南楚國來干什么?怎么樣,是不是人生地不熟,給那些黑心商人宰了客了?還是說你在路上碰見了響馬,丟了財(cái)物?”
乞力松贊道:“都不是,我們……”
“都不是?”楚浣插話道:“誒,讓我猜猜,你們既不是被商人坑騙了錢財(cái),也不是遇見了響馬,為何會流落到這小巷子里……”
“哎喲!”楚浣一口吐出幾根面條,兇神惡煞地瞪著乞力松贊,“你們不會是于家安排過來的殺手吧!”
說話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全身纏繞鐵鏈的蘇爾碧。
床上的乞力松贊他早就瞧過了,那雙手跟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姑娘都有得一比,這樣的人要么是一身修為已經(jīng)練到化境,達(dá)到返璞歸真之境界,要么就是練了一身中看不中用的修身養(yǎng)元的“坐功”。
早先他還不敢妄下定論,這樣聊了一會兒,傻子也明白這大黑熊根本沒什么真本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可是這地上跪著的小黑妞就不同了,且不說她已經(jīng)跪了好幾個時辰,居然臉不漲氣不粗,就說那不著片縷的小蠻腰,那纖細(xì)的小黑背,依然崩得緊緊的、直直的,有這樣的本事你要說她功夫不高,那還真是瞎了眼了。
不過,蘇爾碧的注意力全在乞力松贊的身上,黑珍珠般的眼睛一動也不動,根本不知道楚浣心里的那些小九九。
“漁家?”乞力松贊納悶道:“難道江邊捕魚的漁夫都是殺手嗎?”
他問了句不著邊際的話,同樣也讓楚浣三人摸不著頭腦,不過可以確定一點(diǎn),這個大黑個和于家沒有關(guān)系。
楚蕓轉(zhuǎn)身去端桌上的陽春面,遞了一碗給地上跪著的蘇爾碧,道:“姑娘,你快起來吧,先吃點(diǎn)面填填肚子。”
蘇爾碧好像聾了一樣,化為一座人形雕刻,完全不搭理楚蕓。
楚浣正欲發(fā)怒,乞力松贊道:“咳咳,這位美麗的……”
“唔——,”乞力松贊絞盡腦汁想了想,終于想好該怎么稱呼楚蕓,說道:“這位美麗的……小姐,我這個女奴隸她聽不懂中土話,只要沒我的命令,她就算是渴死餓死也不會喝你們吃你們一點(diǎn)東西?!?p> 楚浣暗想道:“原來是個小女奴啊?!?p> 林秀也眉梢也稍微上揚(yáng),“奴隸”,多早之前的一個詞。
前朝驕奢淫逸之風(fēng)興盛,朝廷上下一片奢腐,域外的奴隸也在那時進(jìn)入權(quán)貴豪紳的視野中。
新羅婢,昆侖奴,菩薩蠻……
這些女奴被人從遠(yuǎn)方運(yùn)來,關(guān)進(jìn)專門的機(jī)構(gòu),然后就是培訓(xùn)。
里邊的嬤嬤會教她們怎么說話,怎么伺候主子,怎么討人歡心,如果這些奴隸本身就有一技之長,譬如唱歌、起舞、撫琴……那么恭喜你,你會得到特殊關(guān)照,嬤嬤們會加倍地讓你學(xué)習(xí)更多的東西,以便賺到更高的價錢。
但是,成由節(jié)儉敗由奢,前朝很快被南楚國和北燕國取代,互贈奴隸這一套也被上層貴族摒棄——至少明面上是這樣,所以中原內(nèi)陸很少再看見奴隸。
“奴隸,地位與豬狗同等,這樣一想,為什么這個小黑妞會跪在地上幾個時辰也能夠說得通了。”楚浣走近林秀身邊輕聲嘆息道。
端給蘇爾碧的面被乞力松贊奪去,這位吐蕃王子呼哧呼哧吃光一碗陽春面后,吩咐蘇爾碧把桌上的那一碗面接著端給他,或許是為了在楚蕓面前顯擺顯擺身份,他嘀咕了兩句發(fā)羌語,命令蘇爾碧親自給他喂面。
吃著面,乞力松贊正想和楚蕓多聊幾句,可這位美若天仙的仙女冷著臉說走就走,一點(diǎn)不給他這吐蕃王子面子。
林秀也耍著掌心刀離開,楚浣更是瞪了乞力松贊幾眼,恨不得拎著他的后領(lǐng)子將他丟出大院。
晌午過后,雨停了。
恢復(fù)了體力的乞力松贊活動著胳膊腿在小院子里轉(zhuǎn)悠,女奴隸蘇爾碧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后。
林秀看得出這黑面女奴的嘴唇發(fā)白,眼睫毛也一顫一顫的,身體已然虛弱到了快要昏厥的地步,但那乞力松贊全然不關(guān)心黑面女奴的死活,觍著臉想找楚蕓搭話。
他冷哼一聲,走去灶上舀了小半碗午膳時剩下的冷面,混著面湯端了出去。
林秀走到乞力松贊跟前,后者還以為林秀端來的食物是給他吃的,可定睛一看,碗中的面食已經(jīng)凝固,冰涼得沒有半分溫度。
乞力松贊冷冷問道:“小兄弟你這是什么意思?”
林秀同樣冷聲道:“你的女奴隸快餓死了!”
聞聲,乞力松贊回頭看了看蘇爾碧,后者瞧見乞力松贊回頭看向自己,強(qiáng)行打起精神沖著他笑了笑,可她的笑就像是一朵失去顏色花朵,干澀、凄涼。
乞力松贊愣了愣,冷哼道:“蘇爾碧是我的奴隸,她的死活與你無關(guān)!再說了,當(dāng)初訓(xùn)練她的時候,讓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她照樣熬了過來,這才兩頓沒有吃東西,對她來說就是小事一樁?!?p> 楚浣圍過來,面色不善道:“大黑熊,我只當(dāng)你這人臉黑,沒想到你原來連心也這么黑。剛才那種話你居然說得理直氣壯,真是百種米養(yǎng)百樣人,白白浪費(fèi)了葛老先生的兩碗陽春面!不對,還得加上兩顆雞蛋!”
乞力松贊扭頭過去看楚蕓,瞧見楚蕓的臉也冰冷著,攤開手訕訕笑道:“呵呵,兩位……兩位小兄弟,就是一件小事情,你們不就是想讓蘇爾碧吃東西嗎?我給她下個命令就成,我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p> 說完,乞力松贊板著臉對蘇爾碧道:“蘇爾碧,看見那碗面湯沒有?它就是你今天的食物,吃光它!”
聽見乞力松贊發(fā)令,蘇爾碧感激地沖著他施以拜禮,隨即搶過林秀手中的面碗,咕嚕咕嚕兩口就將冷湯冷面吃得干干凈凈,連一滴面湯也沒有剩下。
她餓極了。
乞力松贊所說不假,最初培訓(xùn)蘇爾碧時,她確實(shí)可以連續(xù)三天三夜不吃東西,然而那個時候她只需蜷縮在墻角,不用耗費(fèi)太多的體力。
今日不同,早晨應(yīng)對盧文輝等人已經(jīng)耗費(fèi)了她近乎全部的體力,后來又在乞力松贊的床前跪了幾個時辰,她的肚子很早就嚷嚷著要吃東西,但沒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她唯有眼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