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城長安夜里有宵禁,晚上自然出不了城,翌日清晨天還沒亮,一身勁裝手握長劍的男子便從宋府側(cè)門悄悄離去,騎了一匹通體黑亮的快馬,趕在城門剛開啟的時候匆匆出了城。
一個時辰后,這匹通體黑亮的快馬停在了山下,馬上的男子身手敏捷地翻身下馬,穿過層層樹林,向山上走去。三月時節(jié),草木漸長,正是日暖春深時,偌大的北丘山上一片青翠,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一片綠海,與蔚藍(lán)的天際相融。
不多時,男子來到一方平地前,青綠掩映間,一扇石門擋住前路,門前還立著一塊石扁,上面墨綠色的四個大字刻得蒼勁有力,正是懸劍山莊。
男子走上前透過頭上冪離垂下的輕紗四下里看了看,確定沒人跟來后便伸手摁住石門上的旋轉(zhuǎn)按鈕,按照懸劍山莊的開門口訣和按鈕上對應(yīng)的圖案左右各旋轉(zhuǎn)不同的角度,很快,只聽得咔嚓兩聲,石門內(nèi)的機(jī)關(guān)吻合,接著便是一聲巨響,偌大的石門向上升起,露出一個洞口,男子再次看了看四周,這才走進(jìn)洞中,抬手旋轉(zhuǎn)洞內(nèi)石壁上的機(jī)關(guān),只一瞬間,石門便轟然放下,原封不動地堵住了洞口。
沿洞中行走不過十幾步,眼前視線便豁然開朗。山莊內(nèi)煙霧繚繞,宛若置身仙境,沿石階走下,便是一條玉帶般的小溪圍繞在山莊周圍,溪水清澈見底,時而湍急,時而靜謐,水花碰撞岸邊礁石時發(fā)出清脆動聽的聲響,伴著山間蟲鳴鳥語,恍如仙樂不絕于耳。
男子行至溪前,輕輕一躍,只三兩步便跨到小溪的對岸,此時,才算真正進(jìn)入山莊。沿途時有負(fù)責(zé)采摘的婢女向其行禮:
“拜見少主?!?p> “給少主請安?!?p> “少主回來了?!?p> 男子并未做任何停留,而是一路向東走去,順手扯下頭上冪離,露出令人傾心的容顏,不多時,他便進(jìn)入到另一個山洞。山洞很大,里面是一個深潭,潭中為山間活水,沿洞中石橋往深處走去,一女子正面朝石壁打坐,待聽到腳步聲,女子并未轉(zhuǎn)過身,只是開口道:
“阿初回來了?”
男子行禮:
“母親?!?p> 此女,正是懸劍山莊如今的莊主宋楚音。老莊主宋坤沒有兒子,他過世后,便由唯一的女兒宋楚音繼任了莊主。
宋楚音一襲白裙在身后展開成扇形,端坐于石潭之上的蓮花臺上,一頭青絲如瀑般垂入水中,她仍舊沒有回頭,只是問道:
“你如何來了?京中有新的動向嗎?”
“暫時沒有,我正在想辦法接近沈玨?!?p> “很好,入畫如今既已嫁入嘉寧侯府,便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時刻監(jiān)視著趙國公府的動向,你要盡快想辦法結(jié)交到沈玨,如此,才能把沈浩的消息掌握于手中?!?p> “明白!”
宋念初遲疑了一瞬,抬頭看了看宋楚音,便問道:
“母親,入畫……可在山莊?”
“她都回來好幾日了,莫不是和小侯爺吵嘴了?”
宋念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樣子楊明昭不像是和沈入畫起過爭執(zhí)的,于是便直截了當(dāng)?shù)?
“小侯爺找到了我那,問我入畫去了哪里,他似乎很是擔(dān)心入畫的安危。”
宋楚音聽了這話,微微側(cè)過頭,接著說:
“他既然如此緊張入畫,那就讓入畫好好想辦法抓住小侯爺?shù)男模麄兗螌幒罡挖w國公府是世仇,只要小侯爺想報仇,咱們擊垮趙國公府就會事半功倍!”
“母親說的是?!?p> 宋楚音揮了揮手,道:
“你退下吧,盡快勸入畫回去?!?p> 宋念初從洞中走出,便去尋了沈入畫,此時的沈入畫正在后山練功,在覺察到有人漸漸逼近后,她一個轉(zhuǎn)身便將手中長劍往后擲去,她劍法極其精準(zhǔn),那鋒利的長劍直逼宋念初胸前。宋念初略一側(cè)身便躲過長劍,遂轉(zhuǎn)身一把接住劍柄,長劍在其手中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便不偏不倚地飛入了掛在巖壁上的劍鞘里。這山莊里的懸崖峭壁上還懸掛著各類名劍近百把,故名懸劍山莊。
沈入畫一襲水青色束袖長裙立于一旁,長發(fā)于頭頂綰成一個簡單的發(fā)髻,余下一縷青絲垂在胸前,四支銀簪錯落有致的插在發(fā)髻一側(cè),便再無其他首飾,與其在京城做嘉寧侯夫人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沈入畫眼看自己的長劍被收入劍鞘,略有不甘地看了一眼宋念初,冷著臉道:
“你不在京中留意著趙國公府的動向,來這里做什么?”
宋念初就知道,沈入畫從小到大都沒給過他什么好臉色。宋念初將自己的劍也順手掛到巖壁上,走到沈入畫身旁,倚在一側(cè)的玉石欄桿上,雙手抱于胸前道:
“楊明昭見你久不歸家,昨日找到了我那?!?p> “什么?”
柳眉微挑,一雙杏眼瞪向宋念初,顯然,沈入畫沒想到那個跟自己沒有什么情分的小侯爺居然會主動找她,而且不是去趙國公府,而是去了太學(xué)博士家,顯然,自己跟楊明昭講的那些關(guān)于身世的事情,楊明昭是放在心上的。
見沈入畫沉思不語,宋念初便問道:
“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回去,我答應(yīng)了楊明昭會給他個準(zhǔn)信兒?!?p> 沈入畫看了一眼宋念初,仍是不爽:
“我現(xiàn)在不想回去!如今京城人人都說我克母又克夫,那個楊明昭一回來也對我不冷不熱的,還有那個瘋婆子……就是楊明昭那個嫡母,整天嘀嘀咕咕地咒罵我,從早罵到晚,整個嘉寧侯府都知道她在罵我,我這個侯爵夫人還有什么尊嚴(yán)可言?”
宋念初想了想,出言安慰道:
“你不要總把事情往壞了想,楊明昭這次來找我,也是因為擔(dān)心你的安危。他一下失去三位至親,家里出了那么大的變故,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踏踏實實過日子,也許他的不冷不熱只是因為還沒有從傷痛中走出來,并不是為了那些流言在針對你?!?p> 本以為宋念初會幫她數(shù)落幾句楊明昭的不是替她出出氣,沒想到他倒數(shù)落起自己的不是了。登時便氣上心頭的沈入畫便怒道:
“有你這么當(dāng)哥的嗎?上次我回趙國公府,沈玨一直問我楊明昭有沒有因為外面的流言冷落我,還當(dāng)著不少官員的面狠狠告誡了楊明昭。你看看沈玨你再看看你,明明你才是我一母所出的親哥哥,到頭來還不如沈玨對我好!”
我不如沈玨對你好嗎?也許吧,可能我真的不適合當(dāng)哥哥吧。
這樣想著,宋念初心里莫名一陣傷感,卻話鋒一轉(zhuǎn),垂眸看著她,說:
“我知道沈玨對你好,可日后若是趙國公府真的被我們扳倒,沈玨難免會被株連,你可有想過他的下場?”
沈入畫似乎恍惚了片刻,復(fù)又道:
“若真是到滿門抄斬的地步,我會想辦法保住沈玨的性命?!?p> 宋念初只輕輕一笑,卻說:
“保住他的性命?為了什么?為了他當(dāng)面責(zé)問你為何恩將仇報害他全家?為了他與你分道揚鑣情義不復(fù)從前?為了他從此一蹶不振寶劍蒙塵成為你后半生的心魔?”
“我……”
顯然,沈入畫并沒有想過這些。
宋念初接著說:
“你如此想保下沈玨,無非就是因為他疼你、寵你,是你在趙國公府這十年來唯一對你好呵護(hù)你的人,可有朝一日,趙國公府毀在你的手上,就算你可以保下沈玨,你覺得,他還會像從前那樣對你嗎?”
“你到底想說什么?”
沈入畫終于問到了點子上。
宋念初頓了頓,意味深長道:
“依我之見,小侯爺既然能擔(dān)心你的安危,就證明他對你還是有些情分的,你不妨好好利用嘉寧侯府,嘉寧侯府與趙國公府是世仇,若你能挑撥楊明昭去復(fù)仇,借他之手扳倒趙國公府,豈不是省時又省力?你要知道,嘉寧侯可是開國勛爵,世襲罔替,在朝中有的是人脈和權(quán)勢,而沈浩雖為公爵,卻只是布衣出身,沾了長寧郡主的光才勉強(qiáng)得了個爵位?!?p> 沈入畫聽了這話,心中似有所動,她抬起頭看向宋念初,宋念初見她有些動心,便上前一步接著說:
“最主要的是,你借嘉寧侯之手扳倒趙國公,待事成之時,還可以以一個妹妹的身份為你嫡出的哥哥沈玨求情,到那時,沈玨不僅不會怪你,反而會對你萬般感激,甚至?xí)槟阌鋈瞬皇绫环蚓阌嬃四锛遥院蠖〞颖短巯?。如此一來,既幫母親報了仇,又幫你保下了疼你寵你的沈玨,入畫,你何樂而不為呢?”
聽到這,沈入畫再也忍不住了,她是有想過要和楊明昭聯(lián)手,卻沒想過可以借此保下沈玨還能不傷及手足之情。
在沈入畫的眼中,整個趙國公府只有沈玨一個好人,那是她十年來在沈家唯一的依靠。只有在沈玨面前她才可以像個小姑娘一樣撒嬌耍小脾氣,在趙國公夫婦面前她只能偽裝成乖巧又聽話的庶女,而在生母宋楚音面前,她只能做一個精明能干一心復(fù)仇的女兒,就連在宋念初面前,因為自幼不在一起長大,她從沒把宋念初當(dāng)過哥哥,感情也愈發(fā)生分了。
所以,沈玨于她而言,是冷酷無情的生命里唯一的柔軟之處,正如他的名字一樣,玉中之王,謙謙君子,沉淀了歲月,溫柔了時光。
想到這,沈入畫忍不住說:
“對,此計可行!只要能想辦法讓楊明昭去對付沈浩,我們就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宋念初聽了這話,有些疑惑道:
“你不是已經(jīng)告訴楊明昭你的身世了嗎?他就沒有說些什么嗎?”
沈入畫聽了這話,卻是背過身去,有些遺憾道:
“我當(dāng)時只是想試探一下他的心思,看他有無和我聯(lián)手之意,哪知……他似乎對報復(fù)趙國公府沒有多大的興趣?!?p> 宋念初見狀,果斷道:
“事在人為,你多在他跟前念叨幾次,他未必就不動心。據(jù)我這些時日在朝中聽到的傳言,當(dāng)年是趙國公沈家做了對不起嘉寧侯楊家的事,差點害的楊家家破人亡,只是他們兩家對當(dāng)年的事瞞得很緊,我無法打探到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你不妨親自去問問楊明昭,興許能讓他借機(jī)向沈家復(fù)仇?!?p> “當(dāng)真是沈家害過楊家?”
沈入畫眼睛一亮,要知道,這個消息對他們目前的局勢來說太重要了,只要是沈家害過楊家,她就有很大的把握把楊明昭拉入自己的復(fù)仇大計。
宋念初不敢把話說絕: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我只是個從六品,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接近朝中的權(quán)力中心?!?p> 沈入畫見狀,也就不再追問,只道:
“你去告訴侯爺,讓他再耐心等兩日,我最遲后日回府?!?p> 宋念初眉心不經(jīng)意間一蹙,盯住她的眼睛:
“你最好不要食言。”
沈入畫抬眸看了他一眼,重重點了點頭。
宋念初見她不像是說笑,便飛身抬手從巖壁上取下自己的劍,轉(zhuǎn)身道: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