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竺衣進域姜城賣蠱藥,左柸陪同她前去。城中把守明顯森嚴了許多。即便竺衣不清楚局勢,卻也能從城中居民惶惶不安的面色中看出幾分形勢的嚴峻。
賣了半日蠱藥,又去各處買了些藥材,眼看已至下半日,竺衣卻并未打道回府。她在城中走走停停,琢磨著給左柸買點東西作為答謝禮,奈何瞧來看去,竟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男人佯裝不知她的心思,只在一旁默默地陪她逛。
瞎猜無用,她試探地問他對西離的什么東西感興趣,男人道“蠱人”,她當下皺眉,心想他如今也會拿人取樂了。
最后她硬著頭皮打算買一身皙族男兒的騎射裝,左柸察覺她這心思,二話不說拉她出了店鋪。
贈禮暫以失敗告吹,內心糾結的女人坐在馬車中冥思苦想還有什么能回饋的。人馬出城不久,途經一家牧民門前,忽然聽見了小馬駒的聲音,她掀車簾去看,左柸立即叫車夫停住。
竺衣下了車,跟路麥和師喬進了牧民家。牧民馬廄里正有三匹滿六月大的小馬駒,一白二褐。小馬駒才斷奶,乳毛已經褪去,瞧著可愛又漂亮。
竺衣忍不住伸手去摸,白色的小馬駒柔順地貼過來。左柸見此,向胥桉郢示意付錢買馬。竺衣看天色不早,貪戀地又摸了摸小白馬,打算回去。直到要走時,看小白馬被牧民牽出來拉給她,她才知它被左柸買下了。
一匹馬的價格不菲,縱然是匹小馬駒,沒有幾兩黃金也難買到。竺衣剛要感動,不自覺想起價錢來,就發(fā)起了愁。
原本說買禮物答謝人家的,結果反倒成了受人恩惠。
坐回車中,竺衣思索她現(xiàn)有的蠱拿去賣,姑且能賣個幾兩金,遂斟酌著道:“柸先生,我回去把蠱全部給你,先權當?shù)至诉@馬。實在不夠的話,等我日后新育了蠱再做補償給你,行嗎?”
知她心中不安,左柸溫和地道:“可。”
她聽言,果然安心許多。
回到住處,她牽著小馬駒轉圈溜達,帶它熟悉周邊環(huán)境。小馬駒搖著頭噴息,她親了它一口,又抱了幾下,才將它栓去門前。
房中的阿娘喚她,她進屋時看見阿娘扶著床沿站著,努力抬了抬腳,稍顯吃力地走動了兩步。
一聲驚呼,竺衣高興地喊叫起來,激動時就想往人身上跳,意識到阿娘才能下床,這才努力抑制了自己。
左柸聞聲而來,見此自然高興。他看竺衣圍著阿娘轉來轉去,那甜笑的模樣是最熟悉的嬌憨之態(tài)。她發(fā)自內心的笑,他則細細觀摩那張生動的小臉。
怕阿娘站久了不舒服,竺衣扶她坐下,又招呼門口的男人進來坐了。她對阿娘直言今日是個好日子。阿娘也看見了那匹馬,誠心向左柸言謝。
竺衣晚間還是留宿在阿娘房中,母女倆說笑了好一陣,方有了睡意。
阿娘睡得快,竺衣閉眼良久,最后還是睜了眼。
也不知為何,一月過去,她的不眠癥又有卷土重來的兆頭。
閉眼、靜心,趨避不該回想的人,她努力將自己意識歸于虛空,終于慢慢入睡。
屋外啟明時,眾人夢醒,她睜了眼,分明感覺自己沒睡幾個時辰。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扶著阿娘慢慢走了幾圈,而后去照看小馬駒。仇水正在給馬兒喂水,見她眼下青黑,問她昨夜幾時睡的。
她哪里清楚,就說激動過了頭,一想到阿娘即將恢復,高興得半夜睡不著才如此。
仇水讓她陪小馬玩了會兒,回屋去做早食。
今日的竺衣沒有心思育蠱,大半天都用來陪小白馬了。下午時分,有黑衣暗影來找左柸,他們說了什么,她不清楚。
暗影消失后,師喬扶著左柸從房中出來。竺衣看到師喬的眼笑瞇瞇的,看得她好不自在。
師喬抖出懷中的一封信,拿給她看。
左邀的來信。
竺衣驚訝地睜大了眼,情不自禁地呼“左伯伯”。
左邀來信開頭便是六個大字:“想念,甚是想念!”緊接著大篇幅抒發(fā)對竺衣的想念之情,其間不免大罵左柸“不孝子”,如此隱瞞他良久。因欣喜,那雙老手怕是不怎么平穩(wěn),字寫得有種發(fā)顫之姿。
雖然廢話洋洋灑灑一大堆,但竺衣看在眼里卻是句句肺腑之言,讀得她熱淚盈眶,邊抽泣邊說道:“左伯伯肯定是真想我,想得字都寫不好。”
左柸星眸迅速隱匿了幾乎藏不住的笑意,師喬為難地騷了搔頭,“這個……其實老莊主他寫字就是這么丑,又丑、又抖……”
竺衣抽泣聲立馬止住,左柸不動聲色微向師喬側顏,后者自知失言,閉了嘴。
抹了把眼淚,竺衣說:“我要不要給左伯伯回個信?他這么擔憂我,我得讓他老人家放心?!?p> 左柸阻止了她,道:“不必,以后讓他見上一見,他也就知足了?!?p> “你要讓他老人家跋山涉水來西離?”
男人否認,“不如回了千城見他?!?p> 竺衣立即搖頭,左柸不看她,接著道:“西離形勢漸亂,收拾亂局需要不短的時日,留在此處驚險異常,為何還要固守?”
她沒說話,固執(zhí)地又搖了搖頭。
遠遠有女聲傳來,喚著“柸先生”。左柸沒有回應,竺衣、師喬一同尋聲望去,看到了數(shù)日不見的竺優(yōu)古。竺優(yōu)古怯生生地走上前,想請左柸借一步說話。
竺衣看她欲語還休的樣子,想她許是要向左柸傾訴衷腸,便自覺走開了。
見竺衣離開,竺優(yōu)古低聲將竺騰的報復計劃全盤托出。她不愿左柸因插手竺衣的事而陷入險境,急于讓他離去。
左柸聽得出她口氣中的焦急與擔憂,再想起竺騰不自量力的無知,嘴角、眼梢盡是嘲諷。他怎會不清楚竺騰能有什么動作?
竺優(yōu)古癡癡瞧著左柸,眼神如小鹿一般令人垂憐。她的命是柸先生救的,不管他如何想她,也不管是否背叛了自己的阿爹,她都要盡自己微薄之力幫到這個男人。
師喬將竺優(yōu)古從主子身邊拉遠了些。左柸星眸不見半分柔情,只說他有準備,便命師喬送她離去。竺優(yōu)古聽他口氣冷漠之至,心碎似的捂著胸口咳喘。
逗弄小白馬的竺衣看人走了,牽著小馬駒過來,悠哉道:“我見猶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