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遙遙傳來雞鳴聲，竺衣從恍神中清醒。
一夜未睡，卻像大夢一場。
腦中混沌，渾身僵痛，拾回神思，她輕開小窗瞧瞧屋外的雪地，扯起嘴角念了句：“天要亮了。”
一旁獨(dú)坐的左柸聞言稍動了身。陪竺衣耗了這么一宿，他眼下泛青，問她：“現(xiàn)下打算做什么？”
竺衣抹了把臉，向爐內(nèi)添了幾根木樁，頗為悵然地看著他，道：“你去休息吧，否則你跟著熬出病，我擔(dān)待不起?！?p> “你還沒回答我，現(xiàn)下要做什么？”男人又問一遍。
她沒吱聲，去外面搬了大塊的冰進(jìn)來，被凍得直搓手，這才回話：“我除了打獵、育蠱，也沒別的事可做了。”說話間，她費(fèi)力地將冰塊砸碎，放入鍋內(nèi)用以煮水，又補(bǔ)充道：“我白天不會有事的，柸先生放心。”
左柸看她忙里忙外，想著她再動一會兒，總會疲倦，屆時再要她睡，許是奏效些，于是他道：“我記得蟬汰蠱可提神養(yǎng)氣，你若還有，不如煮一些，我喝了與你同去西林狩獵。”
竺衣在外吭哧吭哧地劈柴，沒聽到他說什么，也沒注意他何時回了自己的房間。
劈了好半天柴，猛地直起身來一陣頭暈?zāi)垦?，暈得她趕緊回屋去煮蠱藥。
她將小臉洗凈，仔細(xì)潔了牙，嘴里正咕嘟著用蠱藥漱口時，左柸已經(jīng)換了身衣物過來。小木屋燒得很暖，飄著陣陣清苦的藥味。
竺衣將漱口的蠱藥水吐掉，又唅了水清口，走過男人身邊時，沒注意打了個哈欠，一股香甜幽幽散開，左柸聞到，立即皺了眉發(fā)問：“這是什么蠱藥？為何是香的？”語氣說不出的嚴(yán)肅。
見他對帶香味的蠱藥如此有偏見，竺衣氣不打一處來，“并非眠殺蠱藥，這是我每日漱口用的，您要查驗(yàn)嗎？”
“不是……便好?！弊髺绕綇?fù)了糾結(jié)的眉宇。
平日與她離得近了，她說話時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他先前以為她發(fā)上抹了什么。后來知道了異香的眠殺蠱，使得他比較排斥非正經(jīng)藥味的蠱藥。
尤其剛才的香味比平時濃了不少，他便有些應(yīng)激了……
“我的救命蠱藥被您扔得一干二凈，柸先生！”竺衣咬著牙與他置氣，“一根都沒有留給我，還要我復(fù)述您的功勞么？”
見她如此氣憤，左柸又聞了聞，確實(shí)是異于眠殺蠱藥的清香，這就放軟了語氣，道：“對不住，我誤會了?！?p> 蟬汰蠱已煮好，竺衣給他舀了一碗，懶得說話。
仇水過來時見她醒著，正和左柸一起喝藥，臉色變得難看?？桃夂雎阅嵌喑龅囊蝗?，他問她怎么就醒了，竺衣一指左柸，“他前兩日把我的那個藥全扔了。”
仇水瞥了眼安心喝蠱藥的男人，嗤笑：“多管閑事”。
話雖如此，實(shí)則心里并不責(zé)怪左柸做了這事，畢竟他早就想讓竺衣斷了那藥癮。
天大亮?xí)r，竺衣動身去打獵。左柸說了要同她一起，自然不是說說而已。她去喊路麥，路麥幾人提前被莊主禁令跟隨，唯有推說要去逛西離的街市，通通拒絕了她。
如此，就只有她與左柸兩人共乘馬車前去西林。車夫?qū)ⅠR車停在林口，竺衣下車來攙扶男人，苦著一張臉，“柸先生，時至今日，我竟成了你的下人?！?p> 左柸聽她不情不愿的語氣，也不糾正她，悶笑著道：“如此，勞煩你了?！?p> 女人悵惋地吁了口氣。
林中有不少前來打獵的古寨人，看竺衣扶著左柸走過，忍不住動著嘴皮子無聲咒罵。
竺衣嗤笑，笑他們罵人都不敢出聲。
為圖清凈，她依舊選擇去人少的林子深處。走了不多時，來到一處空白雪地。雪地上印有不少動物的足跡，可謂一個狩獵的好地方。她將左柸扶去一棵樹下站了，自己稍稍往前走了些，方便搜尋獵物。
竺衣認(rèn)真的時候不多，但打獵時一定是全神貫注的。不消片刻，因?yàn)橹苌憝h(huán)境的寂靜，她自覺屏蔽了外界，甚至忘卻了身后還有一個男人。
她那樣站著，左柸便有了機(jī)會肆意去看她。
這一時，天地安靜，女子?jì)轨o，像極一幅精心裝裱的畫。
男人看了看身旁粗壯的枯樹，又瞧了瞧竺衣，心中一動，忽然喚了聲“青初”。
驀地被這聲音拉回神思的女人迷蒙地轉(zhuǎn)身，也沒反應(yīng)過來他喊了什么。
男人掌中瞬間聚力，在她看向他之前，一擊樹干，霎時白雪飛揚(yáng)。積雪紛紛墜下，竺衣滿身落雪，反應(yīng)遲鈍的她呆住片刻，方想起了左柸尚在，便要隔著重重雪幕去找他。
左柸見她并不躲閃，再忍不住，腳尖一點(diǎn)，飛過去一把抱起了她去躲雪。竺衣驚得急忙抓住他的襟口，不巧那絨帽掉落在地，脖間落了雪，涼意迫使她縮著脖子直往男人懷里鉆。
男人星眸微亮，胸臆間柔情生暖。
他在林中飛掠，驚起不少飛鳥，鳥兒爭相離枝，又引起落雪簌簌，竺衣忍不住喊了聲“涼”，左柸垂首看她，抱著她的手臂收攏，將她更緊地壓往自己懷中。
“青初……”
而后，緩緩落地，放下了她。
竺衣趕緊去撥弄脖子里的雪，一邊跳一邊叫，待撥弄干凈后，她不滿地問了句：“怎么回事？”
左柸口氣清冷，“方才有東西從我肩上跑過，我去抓時，不小心碰到了樹。”
竺衣看他發(fā)上、大氅上亦有許多雪，對他道：“你低一點(diǎn)，我?guī)湍惆蜒┡牧??！弊髺让嫔涞姥詮澚搜?p> 輕撥他發(fā)上的雪，她嘀咕：“我緩了片刻才想起你在后面，以為是你不小心撞樹上了，那么大的動靜?！?p> 淡淡清香自她檀口飄出，左柸心神俱寧，道：“不曾?！?p> 她拍完，又疑惑道：“我好像聽你說了什么，還有，你如何知道我的位置??？”
左柸面不改色，甚至更染幾分清冷，“我是失明，而不是廢了武功。習(xí)武之人怎會感知不到近身聲息？”
竺衣了然，“那……多謝柸先生。”
“不必?！?p> 聽著男人不甚熱心的回話，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拉他去了先前的地方，在雪堆里找遺落的弓箭和絨帽。
將絨帽扣在頭上，她帶他去樹下站好，兩人不再多言，一人專心打獵，一人靜心看。
今日動物活動頻繁，竺衣打獵頗為順手。左柸任她在這林間暢快，不再做打擾。他看她精妙的箭法，看她靈巧的身形，看她臉上洋溢的喜色，一切的一切鮮明而深刻。
日光逐漸大盛，依稀有了暖意。眼看她到手的獵物已提不完，左柸喚她回去。竺衣將多半獵物埋進(jìn)雪堆，手上提了幾只，扶著他出了林子。瞧她面上出了薄汗，他問道：“累了么？”
竺衣?lián)u搖頭，“我感覺精神還好?！?p> 左柸沒說話，心中愈加沉重。他沒想到斷了那蠱藥，她竟真的無法入睡……
回了家，竺衣拿了只野稚給左柸。左柸向她道謝，她客氣回禮，這一幕被路麥等人看到，皆納悶不已：怎么出去一趟變得這樣生分客氣？
那剛從古寨出來的墳山見此，晃著頭上的銅錢走來要了只松鼠，再要晃著銅錢回自己臨時居住的小屋時，被左柸喊住了。竺衣沒聽他們說什么，回了房中取柴烹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