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來臨,除夕漸進。千城街市熱鬧非凡,家家戶戶忙著置辦年貨,不論是商樓酒館還是街邊小攤小販,生意異常興隆。
感受著全然不同于西離古寨的過年氛圍,竺衣和初臨驚奇極了,滿大街的傻眼。
遙案莊派了大批人分別進城購置年貨。莊園不缺銀子,故此年貨準(zhǔn)備的琳瑯滿目,充裕富足。莊園四處迂回長廊皆換上新的大紅燈籠,從最東頭一直到尋風(fēng)苑的最西頭。
盡管尋風(fēng)苑這邊偏僻,鮮少有人走動,路老管家亦是精著心吩咐全部煥然一新。
文希挑了幾幅窗花仔細貼好,甚至被褥都給竺衣?lián)Q了喜慶的大紅色。竺衣仔細聽著,偶有幾聲鞭炮響遠遠傳來。
除夕夜這一日,千城難得飄起零星的雪點。文希高興得緊,竺衣看她因這一點在自己眼里算不上雪花的雪點便喜不自勝,睜著圓圓的大眼告訴她,如果有機會去西離,那里整個冬日甚至春日都在下雪,很白很美。
文希是個安靜的姑娘,那時竟歡喜得像個孩子,拉著竺衣的手,連連道:“好啊,有機會我跟著你們走,同你們?nèi)タ囱??!?p> 子夜時分,東邊傳來的鞭炮聲噼里啪啦響起,初臨一臉興奮地拉著幾人出了屋子。仇水將數(shù)米長的鞭炮掛在苑門口,蜿蜒至地上。初臨迫不及待就去點炮,彼時仇水還在查看有沒有掛好,結(jié)果初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點了。
竺衣嚇得大叫一聲,初臨一把拉過仇水躲開。鞭炮當(dāng)即在二人身后炸了,霎時滿眼火花綻放。她和文希捂著耳朵確認那兩人安全后,不約而同舒了口氣。
初臨玩性大,方才那一下子并沒有長記性,鞭炮才熄,又抱出大堆煙花炮竹。
文希拉住他嚴(yán)厲囑咐注意安全,仇水看他一人忙不過來,過去幫忙。竺衣在后面叫他小心著點那個“不靠譜的人”,初臨兇神惡煞地剜她一眼。
仇水兀自笑笑,接過兄弟遞來的三支長筒煙花。
煙花很美,大朵大朵綻放在夜空,明明滅滅,璀璨耀眼,有著說不出的震撼。
次日,天還黑著,有不少人過來賀年,竺衣以為他們總算想與自己“和好”了,沒承想來的全是姑娘,個個穿的講究,直到看見了仇水和初臨,羞答答笑著就走了。
……
過年的夜晚,總是要鬧一陣兒才愿意歇息的。
文希搬了長凳與三兄妹一起圍坐過來,拉著竺衣再講西離的趣事。
大年初一至初四,莊中接連擺宴,不迎客,莊中人自己把酒言歡。左柸一年四季外出遠多過在莊中,過年時雖是留在莊中的,也鮮少露面。
尋風(fēng)苑的幾人也不去湊那份熱鬧,竺衣難得有自知之明:不受待見的自己,去了會遭白眼。她只專程去給左邀拜了年,除了把左邀哄得喝高了之外,根本沒有見到左柸的面。
遙案莊不接客,許多欲上門送禮賀年的人皆被回絕。訪客中有些是左邀先前生意上有所往來之人,也有左家遠親,更多的是一些府上有待嫁千金的富貴人家前來拜訪……
后來瞧著大批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多半是跋山涉水,也是辛苦。左柸派人將他在千城內(nèi)空置的瑾園打掃出來,供風(fēng)塵仆仆的訪客休憩。只有親戚到訪時,父子倆才偶爾進城去擺宴迎客。
許多人家一心要送禮,順道引薦自家小女。禮物斷不能收,左柸最初一一回絕,后面乏了,便沒了多少耐心,干脆進了書廂看書,余下瑣事全交由路老管家處理。
那些天真是令竺衣大開眼界:各家小姐,環(huán)肥燕瘦,娉婷裊娜,姿妍俏麗,香風(fēng)陣陣……全部被拒之門外。
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那夜,千城最主要的幾條街巷舉行猜燈謎。那晚整個城燈火通明,花燈綿延數(shù)里,行人把大街小巷圍得水泄不通。
竺衣看著令人頭大的燈謎,心酸的一個都猜不出。
初臨恨鐵不成鋼地直揪她的小辮子,“沒出息!你給我猜出來一個也行??!”
竺衣氣得回懟:“有本事你來猜?”
二人文學(xué)造詣半斤八兩,果真初臨乖乖閉了嘴。
文希想起從前的傳聞,道:“如果莊主在就好了,這些沒一個能難到他的?!?p> 竺衣咂舌,“真的?”
文希點頭,“當(dāng)然,九年前莊主才十一歲,將一條巷子的燈謎都猜出來了呢?!?p> 初臨鄙夷地吹了吹斜劉海,“老天,這人是有多閑。”
竺衣狠狠捅了他一胳膊肘。
幾人隨著人流往前擠,身后幾排花燈突然“砰”地爆破,炸出嗆鼻的煙火。初臨下意識地把竺衣按在胸前,仇水護住了文希。
竺衣被爆炸的花燈嚇到咬了舌。
煙霧彌漫,久散不去。還未移動半步,前方傳來一陣驚呼,竺衣踮起腳尖就去看,初臨敲了她一把,讓她老實點。
初臨力氣大又不懂收斂,跟著人擠的時候,雙手只管抱住竺衣的頭,她身子被人擠得根本沒法跟上頭往前行的步調(diào)。
竺衣疼得大叫:“哥哥!哥哥!頭要扭斷了!你撒開我,我自己走!”
初臨一副愛她護她的口吻,“不怕,跟著哥哥,丟不了你?!?p> 竺衣哀嚎:“真要斷了!”
初臨根本照顧不到,依舊抱住她的頭直往前拽。
前方有人倒下來,一個倒,一片跟著倒,很快相繼撲倒的人就一層層跌過來。又一陣驚呼,頭頂一陣風(fēng)過,她難得有機會把頭從初臨胳膊里解救出,艱難地抹著頭向上看,只隱約看到一襲白影略過……
留下一陣香風(fēng),極香極香的風(fēng)……
初臨有些呆滯,竺衣艱難直起身子,前面倒下大片人,隊伍再不能前進,她惱怒地狠狠捶了他一拳,就要破口大罵,初臨卻似傻了一般,呆呆站在原地,看著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呢喃:“好美……”
看一向大大咧咧粗心大意的人失了魂的樣子,竺衣一時無語,竟也不知道如何去罵他。頭上相繼又有幾人飛過,看著那迅速消失的黑影,她轉(zhuǎn)了轉(zhuǎn)僵痛的脖頸,道:“這些人,過個節(jié)還打架,飛下來賞賞花燈不行嗎?”
初臨沒回話,轉(zhuǎn)身看了看不遠處的仇水,大聲道:“你先幫忙看著竹子,我去去就來。”
竺衣頭一僵,忙得一把拉住他,“哥哥要干嘛去?”
初臨急道:“那幾個人肯定是去追那姑娘了,我去看看?!?p> 仇水在那邊厲聲道:“管他們做什么?你好好看著竹子!”
初臨一咬牙,拼命擠了擠周圍的人,推了一把竺衣,“去你仇哥那邊?!彬v身躍上燈架,三兩下消失了。
竺衣:“……”
文希和仇水捱了半天才擠過來,文希捧過她的腦袋,“頭沒事吧?”
竺衣吐了點血,舔了把咬破的舌頭,搖搖頭。仇水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并不說話,竺衣道:“你要不跟去看看,哥哥莽莽撞撞的,萬一出了事怎么辦?”
仇水瞇了眼,聲音都低了好幾分,“那就讓他莽撞去?!闭f罷拉了她就往人群外圍走。
那晚三人在千城等了許久,不見初臨回來。天色初曉,實在凍得不行,只得回了遙案莊。
直到第二日晌午,初臨方歸。
那時三人都在補覺。等他們睡醒,已是下午時分。竺衣、文希兩個打著哈欠去初臨的房間看,結(jié)果滿身是血的初臨一動不動趴在床上的畫面一下子把她們的瞌睡蟲全嚇沒了。
竺衣一把撲過去,抓著初臨的衣袖大喊。初臨難受地悶哼出聲:“我沒事,困死了,先讓我睡會兒?!?p> 入夜,初臨才醒過來。竺衣剛想過去問問他的情況,結(jié)果仇水先她一步冷著臉把初臨拉走了。過了許久,初臨才回來,她跑過去,初臨搔了搔頭,說他無礙。
她找了一只封傷蠱將他身上的傷口處理了一下,問起他這一夜都去做了什么,初臨整個人登時興奮不已,他說他看到了這世上最好看的人,那個姑娘功夫很好,佳人受傷被追殺,他去幫姑娘打惡人,結(jié)果自己也掛了彩。
他道:“沒想到哥哥我跟人第一次真正交手,竟然打得還不錯。”
“就是可惜得很,沒能問出那姑娘的芳名。”
竺衣皺眉,“你們兩個既然安穩(wěn)處了一夜,看來那些壞人被你們打得很慘?!?p> 初臨更是興奮,眼里跳耀的星火染了紅色,他道:“那姑娘把他們?nèi)珰⒘耍】?,?zhǔn),狠!”
她怔住,看著初臨猶自沉浸在那陌生的興奮里,有些畏縮地移開了些,小聲地問:“哥哥,你沒殺人吧?”
初臨被她的小動作拉回現(xiàn)實,興奮才見沖散。他有些抱歉地看看她,“對不住,昨夜我不該拋下你。”
原來剛才仇水把他拉走,是狠狠訓(xùn)了他一頓。
畢竟在仇水眼中,沒有什么比竺衣的安全更重要。
竺衣?lián)u搖頭,“你沒事就好。”
話雖這樣說,但初臨自那以后就變了個人一般,大家都看得出來。雖然他待他們還是一如往出,可他的思緒總會飄遠,冥想的神色也常令竺衣摸不透。
他以前從不發(fā)呆的一個人,天天跟丟了魂一樣,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