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極樂之境(四)
貍花貓徹底愣住,他望著對方收回骨劍時(shí)連貫流暢的動(dòng)作,下意識伸手,最終卻僵在了空中:“這……”
黛烏目光冷冷地掃射而來,沒由來令他心慌。
“你雖是骨劍的主人,可……可這也是百寶閣光明正大收來的……”
黛烏挑眉,覺得有些可笑:“黑市收來的寶物,也能叫光明正大?”
貍花貓哽住,無法反駁,百寶閣的寶物,確有很大一部分來源隱秘,他們做的,無非是倒賣寶物的生意,可在這極樂之境中,又有哪家的寶物是光明正大得到的呢?
“極樂之境有極樂之境的規(guī)矩。”貓妖的臉色一瞬沉了下來,“今日若是不交錢,休想把劍帶出去!”
黛烏蹙眉,自打她離開神界,在她身邊叫囂的妖魔鬼怪便愈來愈多,她做事素來直截了當(dāng),既然是她自己的東西,便一分一毫也不會(huì)讓給別人。
周圍的氣氛一瞬變得緊張起來。黛烏威壓強(qiáng)大,貍花貓也不甘示弱,火光霹靂,倒讓夾在二人中間的棲遲如芒在背。
這種時(shí)候,他身為徒弟,自然是要站在師父一邊的。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護(hù)在黛烏跟前,面向貍花貓拱手行了個(gè)禮:“不知掌柜的現(xiàn)在可方便?我有幾句話私下與你說。”
貓妖狐疑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年人身上,仔細(xì)一對比便可發(fā)現(xiàn),貓妖幻化的人形眉眼更張揚(yáng),不似棲遲的眉眼純凈。
貍花貓握在手中的戒尺松了松,視線在面前二人身上來回流轉(zhuǎn),默了良久,才退開一步:“后邊去說?!?p> 兩位少年藏到了門后,門上施了一道遠(yuǎn)古封咒,竟將二人的聲音隔絕在了另一頭,自小修習(xí)道法神術(shù)的黛烏對遠(yuǎn)古咒術(shù)不甚了解,故而不能聽見分毫。若是想聽,以她萬年道行自然是輕而易舉,只是易被發(fā)現(xiàn)、得不償失,也不知她這徒兒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約莫不過片刻,兩位少年便重新來到前廳,奇巧的是,貍花貓臉上的鋒芒竟皆數(shù)褪去,取而代之是早先的隨和與笑意。
黛烏瞧去,見棲遲正沖自己自己眨眨眼,示意自己別擔(dān)心,她心下驀然生出幾分好奇。
小徒弟究竟說了什么……
貍花貓笑著擺了擺手:“也罷也罷,這骨劍在百寶閣中也是積灰,若非今日遇見主人,只怕它哪日被當(dāng)作燒火棍也說不準(zhǔn)……”他臉上滿是良馬遇伯樂的欣喜,哪還有方才的尖銳張揚(yáng),“這黑羽骨劍便還與你,只是名劍春寒……”
黛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賣。”
貍花貓爽快一笑:“春寒可是三星真人的佩劍,自然不是普通金銀可以買到的……”
“一品珍獸的丹元?!?p> “成交!”
小徒弟并不明白師父口中的一品珍獸的丹元是什么東西,可見掌柜的這般喜出望外,必定是好東西。
黛烏被貶下凡塵那日,身上所有的奇珍異寶盡數(shù)被神官們收走,黛烏雖不熱衷于藏寶,卻也明白凡世間珍寶的重要意義。何況自她聽說黑羽骨劍出現(xiàn)在極樂之境,便心知將來定是要進(jìn)來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她雖是直腸子,卻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且不說神界官員的復(fù)雜關(guān)系,縱然是在極樂之境,身上沒有點(diǎn)寶物也是很難暢行無阻的。
一品珍獸的丹元,自她來到寒鴉山便已籌劃準(zhǔn)備,為的就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極樂之境中獵場眾多,貍花貓?jiān)詾檫@黑袍女子會(huì)預(yù)先定下春寒而后去獵場爭奪丹元,卻沒想到她干脆利落地從袖中幻化出一只盒子。
他見之一愣。
她當(dāng)真有一品珍獸的丹元?!
這世上真有人會(huì)把這么寶貴的東西帶在身上跑來跑去么……
黛烏手中掂量了一下木盒,思忖片刻,便將盒子拋給了貍花貓,他靈巧地用雙手接住,只是將手掌置于盒上,便感應(yīng)到了其中源源不斷、生氣勃勃的靈力,仿似翻天覆地的巨浪。
這東西,可比這只認(rèn)主的名劍春寒有用得多了!
貍花貓登時(shí)喜笑顏開:“果真是寶貝!”說罷,他從袖中掏出一只儲(chǔ)物囊,口中嘀嘀咕咕念了一句咒語,只見名劍春寒重新浮現(xiàn)在幾人眼前,并劇烈震顫起來。
寒氣四溢,將周遭萬物都覆上冰天雪地般的冷意。
離開主人的春寒反抗不了多久,轉(zhuǎn)瞬便縮小、被收入囊中。入囊的一剎那,寒風(fēng)消散,萬物恢復(fù)寂靜。
貍花貓爽快得很,將儲(chǔ)物囊遞給她:“你的了。”
黛烏接過,毫不猶豫地系在了腰間,甚至連一句“告辭”也吝嗇給予,轉(zhuǎn)身離去。
棲遲最后看了一眼貍花貓,而后連忙跟上師父,于街市之上沒走幾步,便因黛烏的突然停下腳步而撞上對方的背。
他捂著撞疼的鼻子退后兩步,嘀咕道:“師父,怎么了……”
黛烏回過身,靜靜地盯著面前的少年:“方才你跟他說了什么?”
少年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忽的笑彎了眼:“沒什么,師父最終拿到自己的東西就好?!彼墙^不敢將方才與百寶閣掌柜說的話告訴師父的。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隱約有幾分不祥的預(yù)感。
“說?!彼嗜ツ樕系臏睾?,語氣加重了幾分。
眼看著師父有了生氣的征兆,棲遲趕忙退后一步:“我說我說!”他放下捂在鼻子上的手,嘆口氣,“其實(shí)……也沒什么……徒兒只是說……掌柜的可以……將黑羽骨劍的錢,加在那把冰劍上……”
說罷,他屏住呼吸,等待對方的狂風(fēng)暴雨。
這么坑師父的事,師父知道了一定會(huì)生氣。
黛烏聞言果然怔住,她的眉梢肉眼可見地抽搐了一下,臉上表情變幻莫測。
棲遲深吸口氣,小聲辯駁:“師父,我見那處處是機(jī)關(guān),實(shí)在危險(xiǎn),不可多逗留……所以……”而后,他有些說不下去了,他身為黛烏的徒弟,理當(dāng)為師父解憂,又怎么能連伙他人來欺騙她呢,“師父,你罰我吧,這次是阿遲做得不對,阿遲不該騙師父。”
默了良久,只聽得黑袍女子淡淡地吐出一句:“你喚春寒作什么?”
棲遲眉梢一跳,心下有幾分打鼓:“冰劍……”
“你可知……數(shù)千年前,還有一人,也將其喚作冰劍?”她的語氣,似在回憶。
“徒兒不知……”
黛烏的目光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少年臉上,望著他眼中勃勃的生機(jī),她輕輕一笑:“看得出來,你與春寒很是有緣?!?p> “這春寒……聽方才的掌柜說,是三星真人的佩劍。師父,三星真人是誰?他很厲害嗎?”
“他啊……厲害……嗤,當(dāng)然厲害?!彼恼Z氣浮上些許嘲諷,似笑非笑。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儲(chǔ)物囊,思忖片刻,道,“春寒離了三星真人,不過就是一把廢鐵,我鴉神的徒弟,怎么能用別人留下的廢鐵……”
棲遲一愣,他是見識過春寒厲害之處的,就連百寶閣的掌柜也有些怕它,怎么師父卻這般蔑視?可若真蔑視,又為何要將其贖出來?
“師父,那我們,可還要去別處再看看?”
“不必。”
“……”少年頓了頓,“師父可是沒有看中的兵器?”他尚且還沒忘記他們此行的目的,是為自己尋一把合適的兵器。
黛烏挑眉:“伸手。”
棲遲一愣,乖乖地伸出右手。
“雙手?!彼畹?。
他又順從地同樣抬起左手。
只見黛烏抬起蒼白的右手在其上一拂,寬大的黑袍掠過他的掌心,留下酥酥癢癢的痕跡。一把通體墨黑、節(jié)紋詭異的骨劍緩緩落下,躺在少年的掌心上。骨劍很長,一端極其鋒利,似能輕而易舉刺穿任何東西。
棲遲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師父,這不是你的佩劍么?!”
黛烏毫不在意,輕飄飄說了一句:“現(xiàn)在是你的了?!?p> 少年眸中一瞬亮起星光,他灼灼地注視著手中的黑羽骨劍,驚喜地手持劍柄,向前一刺,只見劍刃周圍驀然散發(fā)出一團(tuán)霧氣,劍柄上竟猛地生出一根尖刺,徑直戳穿少年的掌心。
只聽得一聲慘叫,鮮紅的血液溢出,順著骨劍滑落。
彼時(shí),骨劍牢牢地粘在他的掌心,似怪物一般汲汲渴求著他的血液。
棲遲面色慘白,驚恐地瞪大雙眼:“師父!師父!”
黛烏面不改色:“別動(dòng)。”
她的語氣過于堅(jiān)定沉穩(wěn),棲遲聽了當(dāng)下閉上嘴,默默承受。
好在黑羽骨劍吸取血液的時(shí)間并不久,很快便收回尖刺,恢復(fù)早先模樣,而劍身在少年血液的滋養(yǎng)下,愈發(fā)瑩亮。
棲遲終于得以松開骨劍,他不敢將師父的劍扔在地上,忍著驚懼握緊劍柄,用劍支撐著單膝跪地。
黛烏眉眼彎起,調(diào)侃道:“這樣就受不了了?”
少年垂著腦袋喘了幾口氣,待他穩(wěn)住,艱難地?fù)u了搖頭,他抬起眼,眸中依舊是一片赤誠:“師父,這樣才能擁有這把劍么?”
黑袍女子似笑非笑地瞇起眼:“你就不怕我借此機(jī)會(huì)害你?”
他又是搖頭:“我相信師父,師父不會(huì)害我……”
黛烏一愣,終是收起了笑容:“現(xiàn)在起,它就真正屬于你了。”
棲遲咽了一口口水,扶著劍起身,臉上的蒼白褪去了幾分:“師父,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