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極樂之境（三）
黛烏捧腹，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她抬手拍了拍棲遲的肩膀：“放心吧，這個世界上，還沒人敢從為師手中奪人?！?p> 棲遲一愣，用力地一點(diǎn)頭。
他相信師父！
城內(nèi)景色別有洞天，許是山丘風(fēng)貌天然形成，即便少了人間的綠意，這極樂之境的風(fēng)光，也是磅礴不減。凡間不是沒有戈壁景象，只是棲遲素來生活在魚米之鄉(xiāng)，自小見到的都是山水花鳥那般的愜意，黃沙漫天、大氣磅礴的場景，他只在來往貿(mào)易的商人口中聽說過。
少年好奇地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城內(nèi)好歹是有人為打造過的痕跡，不似城外那般原始與荒蕪。他拂開面前的塵霧，眼前竟晃然浮現(xiàn)出與松陽城內(nèi)一般無二的繁鬧街市，只是與凡間不同的是，此處的街市，充斥著形形色色的妖魔。
棲遲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側(cè)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師父。
黛烏面不改色地步入其中，他連忙追了上去。
好在此處妖魔似乎對旁人并不感興趣，多數(shù)俱是顧自來往，鮮少有將目光投向別人的。走了幾步的棲遲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其中并無威脅，這才松一口氣。
黛烏目不斜視地走著，好似對周圍的一切很是熟悉。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撥開妖群，向盡頭走去，直至在一家門洞大開的商鋪前停下腳步。
她瞇眼望著森森的商鋪大門，忽的開口問道：“喜歡什么樣的兵器？”
棲遲一愣，連忙反應(yīng)過來：“徒兒未曾對兵器有過了解……”
“進(jìn)去看看。”不由分說，黛烏領(lǐng)著小徒弟就往里邊走。寒氣撲面而來，跨過門檻，耳畔響起清脆的鈴聲，商鋪內(nèi)卻不見一人，唯有一只貍花貓懶懶地臥在柜臺處。
棲遲四下掃視一眼，見掌柜的不在，有些猶豫該不該進(jìn)來。
黛烏卻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似的熟門熟路，進(jìn)門便顧自往一邊的刀兵區(qū)走。
此處與凡間商鋪?zhàn)畲蟮膮^(qū)別，便是看不到一件兵器的影子。屋內(nèi)重重疊疊的銀柜錯亂地?cái)[放著，將原本不大的屋子隔成了狹小的迷宮，兩人在其間過道穿行，銀柜的每間格子上，都寫了少年看不懂的文字。
棲遲好奇：“師父，兵器難道在這些小格子里？”
黛烏忽的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打量少年：“你覺得匕首如何？”
少年一怔：“匕首……精巧便攜，挺好……”
她垂下眼眸沉思片刻，搖搖頭：“換一個?！闭f罷，又繼續(xù)沿著過道走。周圍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沉默間，少年忽的脆生生發(fā)出一句：“師父，我想練劍！”
黛烏頓住，側(cè)過頭來：“劍？”
“沒錯，就是劍！”瞥見她眼中的疑惑和恍惚，棲遲拿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我見那些江湖中行俠仗義的大俠，手中都是拿劍的！”
他還記得小時(shí)有一位遠(yuǎn)游而來的劍客，路過茅屋時(shí)向他們討了碗水，他見劍客身上的長劍很是瀟灑，一直渴望有一把。
沉默間，身后忽的響起一陣嘶啞的笑聲：“小兄弟，這百寶閣中什么兵器沒有，想要劍，我給你拿就是了！”
棲遲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猛然回身，見那只懶懶臥在柜臺的貍花貓竟側(cè)過頭來盯著他們。
“你是掌柜？”為了不露餡，他迅速令自己冷靜下來。
只見貍花貓伸了個懶腰，靈巧地從柜臺上一躍而下，幻化成一個與棲遲一般大的少年向二人踱來。這貍花貓化形一半，還有一雙尖尖的耳朵立在腦袋上。
他咧嘴一笑，碩大的貓眼在二人身上流連：“我？頂多算是個臨時(shí)掌柜吧……你要劍？可有事先看中的？”
棲遲壓根對此處不了解，又怎會有提前看中的兵器，聞言，他默不作聲地回過頭去看黛烏。
黛烏面不改色，出口便是：“我要你們店里最好的?！?p> 貍花貓一瞇眼，笑了：“這個行當(dāng)里有一句話，從來都是寶物挑主，而非主挑寶物，最好的……可不一定是最合適的哦……”
“合不合適，一會兒就知道了。”
“喲，看來這位客人曾經(jīng)來過啊……”貍花貓認(rèn)真地看了一眼面前之人，恕他記性不好，他好似未曾見過她。
“百寶閣開門做生意，這是要將人拒之門外？”
貍花貓終是收回視線，咧嘴一笑：“不敢不敢，顧客為先?！闭f罷，他繞過二人走到了前頭，停在角落中的幾枚格子前，“說起百寶閣的劍，前不久倒是從黑市收來一柄……”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把戒尺，戒尺不過小臂長短，上面刻著詭異的符文。只見貍花貓用戒尺在格子上輕輕一敲，面前的景象立時(shí)扭曲，擁擠的銀柜消失，取而代之是茫茫云霧中，浮著的一柄長劍。
幾乎是望見長劍的那一霎那，黛烏便瞇起了眼。
劍身通體雪白，冒著寒光，劍柄處卻掛著一只鮮紅的劍穗。
貍花貓?jiān)噲D用戒尺去觸碰面前這柄劍，卻被無形的寒氣逼退。戒尺另一端，驀地染上寒冰。貍花貓抖了抖，冷得連連哈氣：“就是這個?！?p> “春寒？”
貍花貓眼前一亮：“行家呀！不錯，這就是絕塵山前任當(dāng)家三星真人的佩劍——春寒?！?p> “三星真人的佩劍，怎會在這兒？”
他笑了笑，指腹細(xì)細(xì)摩挲著手中的戒尺，試圖用手掌的溫度消融寒冰：“自然是黑市買來的，至于它如何流落到黑市，這可不是我們百寶閣管得到的?！币娝聊?，貓妖繼續(xù)道，“這么好的劍，出了此家可就沒有下家了，你不考慮考慮？”
黛烏側(cè)頭看了一眼棲遲，只見少年人望向春寒的眼中，滿是驚詫和喜愛。
這確是一把千年難得一遇的神劍，只是……春寒的傳聞她不是沒聽過，這劍……與它的主人一般執(zhí)拗，只怕不會屈服于區(qū)區(qū)一個凡人。
黛烏抬眼，道：“這劍我要了?！?p> 棲遲和貍花貓同時(shí)眼前一亮，而后她卻繼續(xù)道：“除此之外，我還要一把劍?！?p> 貍花貓一愣：“這可是咱們百寶閣最好的劍了?！?p> 黛烏輕輕一勾唇：“你也說過，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適的，春寒我要了，除此之外，我還要挑一把合適的。”
他恍然，哈哈一笑：“好說好說，你可還有看中的劍？”上門的生意，他怎么會不做？
話音剛落，戒尺一敲，周遭浮云消散，重新歸于擁擠的銀柜。
黛烏看了一眼棲遲，又看了一眼擁擠狹小的過道：“聽說，此處有一把黑羽骨劍?！?p> 貍花貓一愣，陷入沉思：“黑羽骨劍……倒還真有一把，說起來，神界的劍銳氣太重，咱們妖魔承受不了，那把黑羽骨劍正合適?！彼宦奉I(lǐng)著二人去往刀兵區(qū)的角落，挪開面前有些積灰的雜物，一只窄小的格子展露在眾人面前，“不過，這黑羽骨劍打從黑市收來起，便毫無出彩之處，既無強(qiáng)大的劍靈，也非百煉不折的材質(zhì)，你若是想要一把更合適的劍，百寶閣中多的是寶貝……”
黛烏卻置若未聞：“打開看看吧?！彼樕显贌o笑意，望向格子的眼神中，也充斥著難得的嚴(yán)肅。冥冥之中，格子的另一頭仿若有什么東西牽引著她。
棲遲在一旁看著有些發(fā)愣，他從未見過師父這般嚴(yán)肅的神情。
貍花貓舉起戒尺在上面敲了敲，周圍景象再一次變化，虛幻煙云中，一把通身黝黑、比尋常劍身還要長上一指的骨劍展露在幾人面前，骨劍制作精細(xì)，其上竹節(jié)一般的符文將其壓制，卻依舊掩蓋不住它此刻的震顫和散發(fā)的黑氣。
三人靠近的那一剎那，骨劍竟赫然發(fā)出銳利的錚鳴。
貍花貓大驚失色，靈巧迅速地退后一步：“怎么回事？！”
無聲，風(fēng)起，掀起黛烏墨色的衣袍，她定在原地，眼中萬般復(fù)雜與堅(jiān)定。
我回來了。
幾百年不見，你可還好？
骨劍的錚鳴聲愈發(fā)尖銳，虛幻的狂風(fēng)也愈發(fā)張揚(yáng)，黛烏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在握住劍柄的那一剎那，似被安撫，周遭猛然回歸寂靜。
無風(fēng)，也無聲。
貍花貓?jiān)S是見過世間形形色色的場面，下意識驚嘆：“你是……黑羽骨劍的主人？！”
聞言，黛烏終是回過神了些，她側(cè)頭看向一旁同樣震驚的少年，忽略了貓妖。
棲遲手心有幾分濕潤，他壓下心中的情緒，問：“師父，你來這里，是為了找它？”
黛烏垂眸不說話。
不知怎的，少年心中有些落寞。
他以為，師父真的是為了替自己找兵器。
她將視線轉(zhuǎn)向貍花貓，開口是森冷的一句：“怎么賣？”
貍花貓做了這么久的百寶閣臨時(shí)掌柜，從未見過兵刃的主人親自來贖劍的，原以為這不過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骨劍，此番看來，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骨劍……世間使用骨劍的人可不多啊……
貓妖尷尬地扯起嘴角，他不知對方道行如何，尚且不敢要價(jià)。
默了良久，貍花貓才為難道：“這骨劍……是幾百年前的價(jià)格了，還須得翻一翻賬簿，才能……”
黛烏忽的瞇眼：“我問的是春寒?！?p> “什么？”貍花貓一愣。
未等他反應(yīng)，只見黛烏手腕靈巧地一翻轉(zhuǎn)，骨劍便沒入袖中。
收回屬于自己的東西，為何要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