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烏不欲與凡人少年有過多的糾纏:“拜師之事改日再說,你且先去睡。”
阿遲猶豫又懷疑:“師父你不會在我睡著的時候偷偷溜走吧?”
“……”
這小子分明精明的很,她不禁有些懷疑他過去做的種種事情是不是在扮豬吃老虎。
眼見面前的老嫗?zāi)樕趾诔料聛恚⑦t連忙蹭的起身,捂著嘴打了個呵欠,胡亂道:“我還真有些困了,那……那我先去睡了……”說罷,他避開對方的視線,低著頭匆匆跑至臥榻邊,坐下,躺下,面朝里窩成了一團,一氣呵成。
屋內(nèi)燭火明亮,斑駁搖曳地映在他的背后。
黛烏起身,將燭火吹滅,屋內(nèi)霎時黑下,她坐到里間的床榻上,透過昏暗的四周和屏風(fēng)的阻隔,徑直望向臥榻上呼吸平穩(wěn)的少年,只一眼,她便挪開了目光。
她盤腿正襟危坐,雙手自然地搭在雙膝上,心中默念靜心訣。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
只見世間萬物之靈紛紛向她聚攏,令她體內(nèi)神力逐漸充盈。她一面吸收著天地精華,一面靜心將其轉(zhuǎn)化收為己用。
休息幾日,她的神力恢復(fù)速度遠勝于從前。黑暗中,黛烏雙目赤紅,面泛幽光,原本布滿滄桑的面孔上,愈發(fā)地森冷可怖。當她的面龐丑陋到了極致,一瞬,幽光退散,周遭忽的平靜下來。
黛烏緩緩抬眼,越過黑暗,視線準確無誤地投向窗邊月輝下的那面銅鏡。她視力極好,一眼便望見,自己臉上的皺紋好似褪去不少。
果然,這張臉變丑,是因為被金烏羽箭追逼成如此境地。
見自己的容貌還有恢復(fù)的可能,黛烏心情霎時好了不少,她悠哉哉地理了理衣襟,在察覺到屏風(fēng)后頭一道探究的視線時一怔。
“誰!”黛烏冷聲一呵,藏在背后的指尖下意識便要連符畫咒,一道威亞極強且?guī)в泄粜缘纳裰渚従忈j釀、呼之欲出。
只見雕花屏扇后,探出一個腦袋。
阿遲睜著迷蒙的雙眼,脆聲問道:“師父你還沒睡嗎?”
黛烏瞇眼,語氣清冽:“什么事。”
少年從屏扇后走出,雙手在黑暗中摸索,許是夜黑看不見,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方才休息的桌邊:“我稍稍睡了一覺,接下來還是由我來守夜吧,師父你先休息?!?p> 周圍有片刻的寂靜,黛烏悄無聲息地收回指尖的神印,起身上前,欲替他重新點燃手邊那枚最小的燭臺,熟料少年知曉她的意圖,擺擺手道:“周圍黑些,你才睡得著。”
黛烏壓根不聽他解釋,顧自點亮了燭臺。
手邊,一方狹小的天地泛著昏黃的燭光,映在他逐漸干凈清醒的眸子里。
“什么時候醒的?”她語氣微沉,似是無意識詢問。
阿遲抬頭,望見黛烏的臉時一愣,許久,才喃喃道:“方才剛醒,想看看師父你可有睡下?!彼秀庇X得,面前的老人家怎么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可至于哪里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你該不會是怕我今夜離開,不敢睡得太深吧?”黛烏挑眉輕笑,冰冷的語氣中盡是調(diào)侃。
少年的臉色騰地轉(zhuǎn)紅,滿是被戳穿的羞意:“我……”
“噓!”黛烏一凜神,忽的示意他噤聲,少年驀地閉上了嘴。
只見黛烏行動迅速地吹滅才點燃不久的燭火,壓低聲音道:“不要出聲,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阿遲立時側(cè)耳,卻未有聽見半點兒聲響。黛烏拍拍他的肩,指了指屏扇外的那處臥榻,月輝下,阿遲看懂了她的意思,當下悄無聲息地摸上了床。黛烏亦是回到里間,翻身上榻。
約莫不過幾息時間,門外忽的響起窸窸窣窣輕微的腳步聲。
阿遲睜眼,親眼望見紙糊的門窗映出的高大的身影,任由他單純,此刻也明白半夜尋來的恐有危險。當下捂住嘴,面色驚詫。
昏暗的客房,門被輕輕推開,月光爭先恐后地溢進屋內(nèi),直至縫隙大至足夠容下一人通過,那扇門才無聲地停下。
一道高大的身影穿過縫隙,悄聲邁進屋內(nèi)。
周遭萬籟俱靜,阿遲看不清對方是誰,只能閉上眼睛裝睡,黛烏雖閉著眼,卻能以神力感知、輕而易舉地看清來人。
章皖?
他來這里做什么?
只見章皖在黑夜中行走如常,他立在了屏扇外的臥榻前,低頭,靜靜看著呼吸平穩(wěn)的阿遲。
黛烏豁然察覺面前的男子,周身氣壓不似之前那般溫和,隱約透出凌厲和張揚,恍若變了個人一般。
他緩緩蹲下,扶著臥榻邊沿單膝蹲著,呼吸驀地沉重起來……
?。???
黛烏咋舌,這男人該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阿遲面朝外縮成一團,臉上的表情故作平靜,他聽見了面前之人的呼吸聲,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忽的,他有了想法。
在章皖如狼似虎的注視下,少年咂咂嘴,翻了個身,四仰八叉地躺著,還發(fā)出夢囈一般的聲音:“師父……”
黛烏登時哭笑不得,這小子,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找自己求助,倒有幾分小聰明。
仿佛是回應(yīng)他,黛烏睡眼惺忪地仰起身,悄聲喚了一句:“阿遲?”見對方?jīng)]反應(yīng),老人家這才佝僂著腰坐起,喃喃道,“哎,這小子肯定又做夢了……”
說著,黛烏緩緩站了起來,在黑暗中一路摸索。
章皖神色一凜,趕忙退后一步,原路從房門縫隙鉆了出去。只是出去后的他并未迅速離開,而是棲身在門后,側(cè)耳聽著房內(nèi)的動靜。
黛烏瞧了一眼房門,疑惑地嘀咕:“這門怎么開著了?”待她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來到少年的臥榻邊,替他掖好被角,無意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少年松口氣,原本緊繃的身體也驀地放松下來。
章皖在門外不知待了多久,待到天蒙蒙亮,吐露出淺色的魚肚白,那道高大的身影終于離去。
在桌邊守了一夜的黛烏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她何時這般被動地被人盯過?當她望見臥榻上少年平穩(wěn)起伏的胸膛時,她更無奈了。
這小子,竟然還睡得著?!
她抿緊雙唇,忽的計從中來,嘿嘿一笑。
只見一黑袍老嫗悄聲靠近臥榻,臥榻上,沉沉睡著一清秀少年郎,老嫗?zāi)笃鸲笢惤倌甑亩?,另一只手捂著嘴偷笑,聽得轟的一聲,兩根手指打出的響聲,仿若雷霆一般震耳欲聾。
少年“啊”的一聲慘叫,鯉魚打挺坐起。他驚恐又茫然地四下打量,好似還未從方才的響聲中回過神來:“師……師父,怎么回事,發(fā)生了什么?”
黛烏早已憋住笑意,故做冷淡的模樣答道:“不知道?!?p> 少年穿好鞋子,跑至窗邊探頭向外看去,見天和氣清、明媚曉暢,不禁自言自語:“難道打雷了?”他喃喃著回過頭,望見黛烏的臉色時一怔,“師父,你臉怎么紅了?”
她憋笑憋得有些難受,故意岔開話題:“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guī)煾??!?p> 不知怎的,阿遲覺得今日的黛烏語氣溫和不少,于是大著膽子頂嘴道:“不,你就是阿遲的師父!”
周圍有片刻的沉寂,黛烏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懶洋洋地抬眼看向他:“你真的想拜我為師?”
“嗯!很想!”
她忽的扯起嘴角一笑:“我也不是不能收徒,只是……我不能收一個廢物呀……”
阿遲怔愣:“我……”
“這樣吧,我交代你辦件事情,算作是入我門下的考驗,若是你辦成了,我自然收你為徒?!摈鞛跽Z氣溫和,有商有量,倒叫阿遲有些不適應(yīng)了。
“什么考驗,師父你盡管說!”
黛烏理了理衣袖,端坐在桌旁,舉手投足自成一派,滿是說不出的大氣風(fēng)范。阿遲一時看愣了,愈發(fā)覺得她不是普通人。
“你還記得昨夜偷偷溜進此處的人么?”
聞言阿遲臉色一變:“自然記得!只是昨晚天色尚黑,我沒能看清他的模樣?!?p> 黛烏輕輕一笑:“我給你的考驗就是,找出昨晚之人,十日為限,能做到么?”她當然知道昨晚進來的究竟是誰,明知故問,無非就是因為這小子一直跟在她身邊,會阻礙她的行動,倒不如給他點事情去做,順便讓她摸個底,這小子究竟有什么能耐。
“我明白!”阿遲深知自己肩負重任,立時神色嚴肅地應(yīng)下。
“順便提醒你幾句,能無聲無息地進入此處的人,要么來自章宅內(nèi)部,來去自如,要么武力高強,能悄無聲息地混入此地,你可得好生辨別。”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眸中多了幾分似崇拜似感激的色彩:“多謝師父提點!”
這一謝,令黛烏默了良久也沒反應(yīng)。
這小子,究竟該說他是天真呢,還是傻呢……
“走吧,先去瞧瞧陸集?!彼栈厮季w,面不改色地起身推門而出。阿遲脆亮地應(yīng)了一聲,喜滋滋地追了上去。
她如今倒是有些好奇,章皖昨夜的“拜會”究竟是為什么,陸集知不知道這件事。阿遲雖救了陸集,然他們與章皖不過萍水相逢,他當真能對一個陌生人這般熱情的留宿?
想著,她愈發(fā)懷疑對方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