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終年色調單一,不是白綠,就是黑灰,除了夏季的荷花,難見麗色。
我用赤果染布,做了不少紅衣裳。紅衣鮮艷,活潑熱烈。我用心繪圖,密密縫制,欣喜地猜測著,出生后的孩子應該有多大,是什么模樣。為了合身,我做了不少款式。
他既醒了,想必不久便會面世。我查閱著醫(yī)書,滿心歡喜地一一準備著臨盆所需物品。
樂樵?我?guī)缀醵纪诉@個人,只在想象孩子的時候,漫不經心地想起他是孩兒的父親。不過快六年了,他都沒有回來。許是戰(zhàn)死了,許是已忘了青要。
無妨,沒有他,我也會帶著孩兒好好地活下去。
又一個明媚的午后,我躺在木舟的氈褥中,愜意地聞著荷香,瞇眼覷著陽光,手搭在小腹上,與孩兒隔著肚皮各自踢打敲拍了一陣兒,笑了好一會兒,彼此都乏了,便隨手取葉蓋臉,沉入了夢香中。
“駙馬爺,等等老奴?!?p> “駙馬爺,公主在山下等著呢!公主貴體萬金,千里迢迢追隨而來,你怎么也應當憐香惜玉不是?”一個陌生的尖銳的聲音遠遠地響起。
好吵!
我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駙馬爺,太子東宮未滿,可將你的師妹薦入東宮。如此,你既能與公主結為伉儷,又能照顧師妹,兩全其美!”那個聲音諂媚道。
師妹?
師兄?樂樵?
我睜眼蹙眉,豎起耳朵,是幻聽罷?
“駙馬爺,……”
“嗯?”一個拖長了的聲調顯得很不滿。
“駙馬,不,樂國公!”那個聲音有些發(fā)抖,但還是大著膽子鮮言:“公主確實……”
冷如冰霜的聲音響起:“你先想明白你是誰的人!滾!”
“啊——”一聲哀嚎戛然而止。
天地一片寂寥沉靜。
我的心,卻不再寧靜。
“凝兒?”久違的聲音響起,我隱約聽見腳步踩踏青階的樹葉,在竹屋奔跑的聲音:“我回來了!”
真的是他!
我重新閉了眼,以為遺忘的聲音猶言在耳:“你守著我們的家,待到明年桃花開,我定會回來,與你成親!”“我心里除了你,也不會有別人?!?p> 駙馬?薦入東宮?
我低眉一笑,苦澀之極。
似乎感受到我心緒紊亂,腹中孩兒輕輕踢了我?guī)紫?,我猛然回神,輕撫了幾下,心境方才平和下來。
“凝兒?你在哪兒?”焦急不安的聲音:“我回來了!”
靈力自竹屋蔓延到荷塘,想必他在用術法尋我。
我深深呼了口氣,撐手坐起,遠遠便看見他站在青階之上,四處眺望,旁邊一個捻著蘭花指斜著拂塵的公公,也正東張西望。
一身金白軟甲戎裝,玉樹臨風,意氣風發(fā),銀冠墨玉簪,沉著干練,氣宇軒昂。
一別六年,恍如隔世。他是百姓仰慕仇敵畏懼的將軍,是封侯拜相威懾一方的樂國公,是受皇家器重公主青睞的駙馬,卻不再是那個肚大如斗儒雅溫柔的師兄,更不是心思深沉只愿與我相守青要的夫君。
飄忽的眼神定睛在我身上,剎那間如煙火在黑夜盛開,隨即一陣疾風,他騰空而來,將我攔住懷中。
落地之后,我輕輕推開了他。
“果真絕色!”那公公摸著沒毛的下巴,贊嘆道:“太子肯定中意!”
“滾!”他手腕一翻一卷,那人便帶著他的鬼哭狼嚎,飛出了結界。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神明亮專注。
我回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便反身回屋。
“凝兒,”他亦步亦趨地跟著,解釋道:“戰(zhàn)事緊張,戰(zhàn)況比我想的還要慘烈,我不能半途丟盔棄甲,當個逃兵?!?p> 我給他沏了一杯茶,點點頭,理解地笑笑。
“凝兒,你看,我給你帶什么回來了?”他拉住準備出門的我,滿心歡喜地指著桌上一個綢面包裹。
“你打開看看!”他熱切地看著我。
我笑著點點頭,一層層打開:白色鮫羅紗,白色百褶飛天裙,玉色明月珰耳墜,翡翠手鐲金步搖,玳瑁頭飾……
很名貴,很精致!我笑著比手勢。
“知我不喜你穿紅色,去換了罷!”他將包裹往我身上一塞,皺眉道。
可我只喜歡紅色!
我心下煩躁,反手一推,包裹便散落一地,里面的玉石珠寶便碎落一地。
他震驚地看我半晌。
我面無表情地福了福身,便頭也不回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