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晝在西紅山的碧潭五百年間,流水之軀,淡忘很多才學(xué),鳳簫瑤琴,兩者皆拋,古琴若非是瑤池王母所贈,她礙于情面,一直壓在箱底下。
泓崖兩百年,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不過丑時,入不了眠,在碧霞潭化成水,是讓自己不去想那些過往,它們橫亙在她心里很久了,總是不經(jīng)意就出現(xiàn)在她腦海里,她時時在想,如果當(dāng)初她留下,皋蘭成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當(dāng)初她不回頭,園園是不是可以兒孫滿堂?如果當(dāng)初她不是投身在暮辭身上,汴京的他們是不是會活得好一點(diǎn)?
暮辭不顧一切回到江督,看到的大戰(zhàn)過后的荒涼,烽火裊裊,園園在她身邊小聲啜泣著,輝峨綺麗的芊園燒了三天三夜,皋蘭成在里面被燒成為焦炭,她對葉先終生怨懟,春花相厭。
六月初十,皋蘭成頭七夜,她跟園園以香火寶燭去芊園拜祭,給去了的六千將士燒紙錢,免得到了陰曹地府遭鬼欺負(fù)。
就是在黑土炭焦的殘垣中,她跟園園遇上了嶸峰的搜索大軍,嶸峰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為了不讓園園跟著她被抓去,她帶著園園拼命逃,可是他們窮追不舍,她想與園園分開跑,可是園園不從,園園固執(zhí),從水城到江督,皋蘭成一句話,園園認(rèn)定了暮辭是她要追隨的人,她們被帶回去,暮辭見到了葉先,被安排住進(jìn)玉章宮,成為祁國的淑妃娘娘,園園長伴她左右,盡管,暮辭知道會一天,她連園園都保不住。
暮辭傷了的眼睛,時好時壞,身體精神皆不濟(jì),一碗碗湯藥灌下去,更壞了,整個人衰敗得不成樣子,她拒絕與葉先的一次次相見。
唯獨(dú)那一次,她不肯用藥了,太醫(yī)署的馮醫(yī)使報到葉先處的掌事李舍人那。
“皇上,太醫(yī)署的馮醫(yī)使來報,淑妃娘娘不肯吃藥了。”李舍人惴惴不安,生怕一句話錯了,葉先就把他給廢了。
折子堆成山,葉先批了一天,從士農(nóng)工商到用人治世,總有寫不完的紅字批改。
“下去吧,晚上朕去看看她?!比~先換了本折子,對李舍人說道。
李舍人稱諾,急忙退下。
入夜后,天下起了小雨,一場秋雨一場涼,這樣陰冷的秋夜,猶為磨人心。
葉先到玉章宮時,不過才晚膳過后,暮辭就已歇息在床了。
李舍人明明已經(jīng)知會過掌事的平娘了,他質(zhì)疑地看著平娘,平娘跪在地上,忙道:“皇上,傍晚時分,淑妃娘娘說身子倦怠,就一直歇息到現(xiàn)在還沒起,晚膳還沒用呢?!?p> “好了,朕在這兒等著。”葉先遣退四周伺候的人,獨(dú)留他與暮辭一室,他端起一盞溫茶,靜靜坐在軟榻上品著。
人人皆知,葉先與暮辭不睦,這樣讓他們共處一室,難免讓玉章宮的人心惶惶,在外頭候著的平娘心里七上八下的,偷偷問李舍人:“大人,這可怎么辦呀?”
李舍人無奈,揣摩著葉先剛剛的神情,“唉,走一步看一步嘍。”
葉先隔著紗幔,隱隱約約看見暮辭的睡顏,好不容易才把她尋回來,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卻還像是隔著重重疊疊的山巒。
估摸著有半柱香的功夫,暮辭忽地被驚醒,見四下無人,才叫了幾聲園園。
園園聽見暮辭在喚她,正要進(jìn)去是,被李舍人急忙攔著,冷著臉道:“沒眼力勁兒的祖宗呀,皇上在里邊,你瞎緊張干嘛?”
平日里待人平和的李舍人這樣一斥,平娘趕忙拉住園園,對園園使了使眼色。
轉(zhuǎn)眼間,葉先已經(jīng)在床前,暮辭不見園園,心上一緊,道:“園園呢?”
她醒來的第一句便是問一個婢子,在他聽來刺耳難忍,難道那么多個不相見的日日夜夜,她不會像他掛念她那般掛念他?心中疑惑千萬,沉聲問道:“園園?那個舊國女子?,你為什么要這么上心,你為什么不肯吃藥,為什么不肯見我,阿暮,我們原不該是這樣的?!?p> 暮辭直視他,如墨如水的眸子已昏暗了幾分,啞聲道:“皇上,可知道我夜里聽風(fēng)聲夜雨,心中總是孤凄,不只是園園,還有息若淵,善慧,皋蘭成,許許多多的人,臣先前不知,原來臣會使他們成為這般模樣。”
息若淵,暮辭曾經(jīng)的副將,水城一戰(zhàn),命喪沙場,善慧,葉先的妹妹,息若淵的未婚妻,她開始不吃藥的前一天,善慧來見過她,一身素衣,從頭至尾寥寥數(shù)語,一句好一句安,又無別話,善慧臨走時,才忍痛道:“我以為他跟著你,你會保住他。”
此話字字誅心,暮辭失神,一夜未眠,盤旋在她腦海的是息若淵萬箭穿心的慘狀。
“善慧不是活著好好的嗎?”葉先不解,為何她要深陷于過往的泥沼中,遲遲不肯出來。
“在水城遲遲等不來的兵是不是你不批的?”
暮辭此話問得十分干脆,她可以不問的,她早就證實(shí)了,可是她想他親自承認(rèn),讓自己徹底死心,她不要再為他的江山社稷再丟棄掉自己。
葉先回避這個問題,轉(zhuǎn)而問她:“阿暮,整個天下都是我們的,你終究還要什么?”居高臨下的口吻,縱使她已是他的妃,他仍琢磨不透她的心。
他回避她的問題,暮辭也回避了他的問題,她忽然咧嘴笑得沒心沒肺,看著窗外雨水滴滴答答,“南方多雨,北方多雪,皇上可知道臣多久沒見過雪了,漫天大雪的樣子,臣甚感懷念?!?p> 暮辭離開汴京已經(jīng)四年有余,江督雖四季溫暖如春,能令她魂?duì)繅衾@的始終還是汴京,可以她被病痛腐蝕得中空的身子,要回去是不可能的,路程過于顛簸,對她身體就是一副催化劑,怕是未到汴京,便要病死在半路上。
葉先覆上她的額,轉(zhuǎn)而撫過她的眉,到她眼睛處時,心中溢出層層酸澀,她的眼睛傷過,已經(jīng)見不得強(qiáng)光了。
至此,葉先無奈只道:“阿暮,不要再想汴京,你好好養(yǎng)身體?!?p> 暮辭頭一仰,眸子映出葉先的面容,四年了,他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卻再也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了,她心靜如水,突地說“皇上,今后我們還是少見面為好,免得相看兩相厭?!?p> 話語間的決絕,饒是驚起了一室的寂寥,撫在她眼眸處的手明顯一顫,而后在傳來的是葉先悵然失落的嘆息聲。
“從什么時候起,你我相見會是這般模樣?”葉先問她。
“皇上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彼?。
直至他走時,仍未再對她說半句話。
往后有很多次,葉先乘輦往皇后章臺宮的方向去,經(jīng)過玉章宮時,都會叫停。
他看著玉章宮宮門緊閉,唯兩盞竹籠燈透著微微亮光,卻始終沒有下輦。
在他與皇后新得了一位皇子,他高興得往章臺宮去,路過玉章宮還是叫了停。
“太醫(yī)是怎么說淑妃娘娘的病情的?”葉先坐在輦上,禁不住地問李舍人。
李舍人躬腰上前,“太醫(yī)說,若娘娘肯好好保養(yǎng),不再憂思多慮,能保十年無恙?!?p> “那要是,她還是這樣百般作踐自己呢?”語氣淡如水,沒有半點(diǎn)漣漪,葉先終要是絕望了。
李舍人后背一涼,“郁結(jié)于心,無藥石可以醫(yī),且娘娘底子經(jīng)征南一戰(zhàn),沒有及時調(diào)養(yǎng)過來,已經(jīng)十分淺薄了。”
葉先下了輦,站在玉章宮宮門前,朱紅色的門緊閉,看不見里面的人,他拉起銅綠色門環(huán),觸手生涼,扣下去,她會見他嗎?
“皇上,要不要奴才通報一聲?”
葉先嘆了聲氣,輕輕松開手,將門環(huán)不動聲色地回到原處,他擺擺手,“朕與她相見只會徒增怨懟,走吧?!?p> 玉章宮內(nèi),暮辭面無血色,坐在宮門的白玉石階上,一場涼風(fēng)把她吹著,雙手冰涼,她聽著輦轎越行越遠(yuǎn),直至聽不見聲音,原先他們也不是這樣的。
“園園,你想家嗎?”
園園搖搖頭,說:“家里沒人了。”
“是嗎,我家里也沒人了,但我還是想回去,我想去堆雪,吃冰條,攪兔子窩去烤肉,”說起汴京的冬天,暮辭的眼里有了一絲生機(jī),又很快淡了下去,眼里氤氳起一層水霧,“可惜啊,當(dāng)年能陪我的人都不在了。”
……
不知濛晝?yōu)槿藭r的萬般無奈與錐心之痛,一句問責(zé)激起改瀿的怒意,改瀿覺得濛晝就是在自己炫耀,她的手迫入濛晝的身體,準(zhǔn)確無誤地抓住她蓮花芯臟,一捏一放,拽在手心玩弄,眼神嘲弄,微微揚(yáng)起的嘴角充滿挑釁,“濛晝,你的話真惡心?!?p> 濛晝渾身顫栗,她的芯被她玩弄在鼓掌中,有強(qiáng)烈的緊迫感,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她捏爆,她萬分驚恐地看著改瀿,濛晝不能反抗,因?yàn)樗男倦S時會被連根揪出來,她脆弱得不堪一擊。
“改瀿上仙,何必這般為難我不中用的小徒兒呢?”
就在濛晝孤立無援之際,她的身后傳來三十八年未聽過的聲音,西紅山一次次地放任嬌縱,一次次地苦口婆心的勸罰,甚至為她讓她早成人形,不惜喂她自己的神血,三界唯存的山與川的化身,西紅山山神歲公。
改瀿明顯被驚到,差點(diǎn)失手捏爆她的芯,看清來人后,表情盡顯不屑,心不甘情不愿地松開她的手。
“想不到還有人護(hù)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