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晝?”
隨著這聲夾雜著訝異與疑惑的驚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著白衣的冰肌玉骨仙女,來者是冰域上仙改瀿,濛晝頭大,她剛到這里不到三刻鐘,一連遇上兩個冤家,要死喲,她真應(yīng)該直接去大廳。
她看到藺凰正在下面黑臉應(yīng)付月老,她完全可以去他身邊抱緊他的大腿,有他罩著,至少這些冤家不會靠近她,害,她真不應(yīng)該來什么內(nèi)堂!
“是我,是我?!睗鲿儞P起一張沒心沒肺的笑臉同改瀿打招呼,她今天要采用兵家戰(zhàn)術(shù),敵不動,我亦不動。
紅蓮看到改瀿,臉上情緒的起伏可比看到濛晝的要更大,她們兩個可是情敵,諶麟曾經(jīng)愛慕改瀿八百年,害得紅蓮不要臉地倒追諶麟七百年,才把那顆比磐石那堅硬的心給融化,每次她們兩個見面,紅蓮都跟防賊一樣防著改瀿,要說神仙界的那些情情愛愛要是單掄出來講個三天三夜也是講不完的。
濛晝跟她們兩的恩怨跟情感問題吧,勉強扯上關(guān)系,紅蓮的姐姐紅苓在兩千年前議親的時候,議的是瑤池隔壁的蜀溪仙斐翁,一個湖仙一個溪仙本是極搭。
然斐翁處著處著,他覺得紅苓愛嚼舌根,他不喜,便想找個由頭推掉,找來找去,找到濛晝頭上。
他同紅苓說他仰慕瑤池水神,惟愿娶得那般恬靜美好,深明大義的女子為妻,斐翁的意思就是紅苓既不恬靜,又不美好嘍,生生的打了鄱陽湖一族人的臉,讓紅苓成了眾仙口中的笑話。
有言道:樹大招風(fēng)風(fēng)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濛晝不幸躺槍,全賴斐翁情商低,說話不好聽,夸了濛晝,貶了紅苓,一夸一貶間,讓濛晝現(xiàn)在還被紅苓扎著小人。
別看濛晝現(xiàn)在嘻嘻哈哈,沒個正經(jīng),當(dāng)時她是上古神水,身份尊貴,又有瑤池王母鎮(zhèn)著,言行舉止端莊賢淑得跟從畫上走下來的仕女一樣,調(diào)琴品茗,鳳簫瑤琴,皆皆在行。
三界人見她一回,便要嘆一聲,天地萬物間,原有此等氣質(zhì)出塵的絕女子,可惜就是太絕了,一個學(xué)神級別的人物,成了學(xué)渣,非但不端莊了,還把以前的才學(xué)丟掉了七七八八,極大的反差,讓許多三界人都不約而同地認(rèn)為那個婉約綺媚,舉動多宜的女子在一千年前就已死去。
要說跟改瀿的恩怨,就簡單很多了,就是濛晝當(dāng)改瀿是閨蜜,結(jié)果改瀿在背后捅了她一刀,這樣傷心傷身的狗屁事,不提也罷。
可能改瀿入戲太狠,沒從姐妹情深的情景中脫離出來,現(xiàn)在還在跟她姐妹情深,見那冰雪美人淚眼朦朧朝她撲來,一把抱住她,凄凄哀哀地帶著哭腔:“你怎么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你可還好……”
美人把全部重量壓在她身上,手勁更厲害,勒得她脖子疼,她連連求饒:“松,松……松開點,疼……疼……”
“啊,我是太開心了?!备臑捙R松手前,又加勒了她一把,才轉(zhuǎn)而拉起她的手,面對面時,改瀿居然還真的有眼淚流出來,濛晝心里大寫的服,不去演折子戲真是可惜了。
濛晝笑瞇瞇地看著眼前假惺惺的人,祈禱快來個人救她。
紅蓮不知道她們之間的糾葛,倒是被她們的“姐妹情深”給惡心到了,一心想把她們趕出福壽堂,“哎,喂,我說,你們就算拿了請?zhí)膊粦?yīng)該來內(nèi)堂,這里是接待內(nèi)客的,你們兩個外人趕緊給本公主出去!”
“好。”改瀿拿著手絹拭淚,柔柔應(yīng)答。
濛晝被改瀿牽出來,被她帶到水晶宮狹促的珊瑚道里,濛晝掙了掙被緊拉住的手,被抓得太緊,掙不開。
“為什么?”她疑惑地看著改瀿,實在不解眼前的人為何要故作這般無謂的假心好意,是在故意激怒她嗎?
旁人看改瀿待她是極好,對她噓寒問暖,為補她元身之損,贈她冰域珍物千年雪蓮,可是他們哪知,風(fēng)庭三百年的風(fēng)霜雨雪,驚雷閃電哪會讓上古元身毀得面目全非,那要多虧眼前惡人出手,才能讓昔日風(fēng)華無雙的水神徹底成為被三界厭棄,成為一文不值的水妖。
改瀿不說話,緊拉不放的手用仙力探濛晝的如今修為,以濛晝現(xiàn)在的修為自是擋不住她的單刀直入,她用盡全力,終于甩掉緊抓不放的手,她看到了改瀿眼底的恨意。
眼下之事是濛晝來之前沒有想到的,她只想開開心心地跟諶麒道聲喜,逃離神仙界太久,她把問題想簡單了。
“我無心,亦無意再回去,你無需如此?!?p> 重回神界,濛晝已是無心無意,泓崖一切安逸,她貪戀如今的生活。
“呵,別人都當(dāng)你死了,可我為什么還是處處能見到你的蹤影,枯竭的瑤池,無法上岸的月島,他們談起水神皆是贊羨,全無惡語。”
凡路過枯竭的瑤池者,總會駐足惋惜沒了的池水,雪浪月島自從濛晝住過后,再沒人能上岸,有人分析過緣由,濛晝純凈神軀,一不小心把月島給住挑剔了。
“他們說的是水神,可是我現(xiàn)在不過是一只小妖!”
眾神眾仙私下追憶的是用自己的神軀鎮(zhèn)壓魔君的水神,而她現(xiàn)在不過是只寄存于天地,連泓崖大佬學(xué)生都得罪不起的小妖。
“可我就是艷羨他愛慕過你?!彼谴鬂删?,改瀿心慕于大澤,從他是仙君直至投胎為人,從頭至尾,一心一意,從未改變。
“那樣撕心裂肺,無望的痛,你想要?”濛晝封塵往事被硬生生撬開,她又要回憶一次無論如何都丟棄不掉的記憶,縱使千年過去,縱使風(fēng)庭三百年折磨,也抵不是人間短短一回。
大澤愛慕濛晝,不過是人間之事,改瀿以為被大澤愛慕是幸事,會很甜,但是不會的,是極其的苦,他們?nèi)缤掷锔髯阅昧艘话训?,彼此把對方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卻還蹂躪對方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傷口,磨盡最后的情義,熬干僅存的溫存。
一趟人間,她便嘗盡人世冷暖。
冷可以似極地寒川,暖可以如春風(fēng)拂面。
她扶助惡人,成就他在史書上的卷卷美名,留名千古。
她害死伯仁,也使自己囹圄在江督的烽火燎城,自責(zé)苦痛。
那一世,她姓沈,名喚暮辭。
渾身空蕩,赤條條,為善,不求惡,為仁,不求全,輾轉(zhuǎn)之間,濛晝了然,無作為,無因,自也無果。
她為人時的暮辭生長于北方,曾經(jīng)一身好武藝,爭天下,支離玻碎的山河,用她錚錚血肉博下來,為他奮上獨一無二的山河。
他統(tǒng)一了九洲,平息了百姓三十多年的征戰(zhàn)之苦,暮辭與他卻要日日怨懟了。
南征一戰(zhàn),靖軍二十萬,暮辭手下只有六萬精兵,援軍遲遲未到,暮辭披甲上陣,卻仍是節(jié)節(jié)潰敗,六萬精兵所剩無幾,在水城大將軍皋蘭成交手時,中了圈套,受了重傷,還傷了眼睛,南征大敗,暮辭被俘水城,成為階下囚。
她起先不知明明提前了十日送去調(diào)軍令,為何會一直無聲無息,直至嶸峰領(lǐng)著三十五精兵強將直擊江督,她就知道她不過是個餌,聲東擊西,調(diào)虎離山的餌,而謀劃這一切的是葉先。
她永遠(yuǎn)記得暮辭死的那一天,寒蟬凄切,驟雨初歇,她坐在窗邊,下面就是芙蕖,秋卷殘風(fēng),獨留枯荷殘蓼,她倦意沉沉,扶窗框的手一松,身體趔趄,失重跌入芙蕖,秋水寒渠,乍冷入骨,她并沒掙扎,任由身體沉入水中。
只因生而無望,活無所求。
大澤是九洲大地之父,九洲分為他,合亦為他,按司命書上所判,他經(jīng)歷一次次輪回,假以時日,也可以化羽登仙。
而濛晝經(jīng)此一遭,驀然看不懂諸事,不懂人間情愛,不懂仙界黑白,徒生出壘壘一身的戾氣回到瑤池,過命水考核的時候,生生被命水灼傷,啾啾之池,難再容廝,她被厭棄了,不僅眾仙眾神厭棄她,就連她也丟棄掉自己。
所以她剔仙骨,入風(fēng)庭,以為肉體之痛可以覆蓋掉心里和精神的苦痛。
有用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