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很快,天邊的紅云很快轉為藏青,天地俱暗,與此相對,一盞盞燈火仿佛塵世的星星漸次亮起,是人間的煙火氣。
灰老點上一盞燈,借著略有些昏黃的光芒將平日里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劍拿出來仔仔細細擦了一遍,那劍形狀怪異,在劍尖三分處詭異地彎出了一個弧度,黑黝黝的寒光看起來無比瘆人。
他用布滿老繭的大拇指輕輕撫摸著劍柄上一個奇特的圖案,圖案仿佛葉片,紋路精湛。
看著看著,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寥落,但隨即就被更深的隱忍取代。
坐了一會兒,直到外邊響起了鑼鼓喧鬧的聲音,許是游街的花車已經游到了這一帶。
灰老把劍重新包好,他沒想到宋不平這么快又遇到云左,兩人月余前那段談話已經足以讓他心驚,就算是手段通天,對一件發(fā)生在海外的事如此了解也實在是反常,除非……她特意查過。
灰老有些渾濁的眼睛在燭火下露出一絲鋒利,不管她是誰,目的為何,現在他都只能待在宋不平身邊,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一線機會,去……報仇!
想到宋不平,他皺皺眉,外面這么熱鬧,小姐倒是安靜得有些反常。
自從小姐打發(fā)了那個李家三公子后就回房了,說什么要休息一會兒,晚點起來出門時才有精力。
可是以他對宋不平的了解,她那么喜歡云左,跟她出去不早興奮地蹦跶老高,怎么會到現在都還沒動靜?
他臉色唰地沉了下去,大步走出房門,幾乎是瞬間就到了宋不平屋前,他停了一下:沒有呼吸聲!
“哐!”門被內力震開,果然沒人。只有一張被開門的動靜給吹起來的白紙正顫顫巍巍在半空中飄著。
灰老單手五指合攏,虛空一捏,那張紙啪地撞到他手上。
紙上工工整整寫著一行字:不用等我,放心勿念。
是宋不平的筆跡,灰老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安生了。他怒哼一聲,一個轉身消失在了李家別院里。
宋不平不是第一次偷偷溜出門,但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倒確實是第一次。
小丫頭螃蟹一樣在大街上橫來橫去,見到啥鋪子都要湊過去瞅上一眼,要不是她長得實在賞心悅目,早就被當成不知哪來的村姑片子了。
不一會兒她胳膊上就抱了半懷小食和零碎飾品,頭上還張牙舞爪地站了一排折紙蓮花和一只白皮紅眼栩栩如生的兔子。
這樣的造型委實雷人,因此她這么一明艷動人的美貌姑娘獨自走在大街上,竟然沒遇到一個上來搭話的。
宋不平為了躲灰老,特意提早了許多出門,她又不知道云左住哪,也沒法提前去找她,不過一個人閑逛也還是挺有意思的,揚州的新奇玩意簡直要看花她的眼。
一種仿佛被清風推著走的自由感一下子籠罩住了她,心底的興奮像燈籠里綻開的燈芯,噼里啪啦地響徹小小心臟的每一個角落,讓人暈乎乎的。
“哎……瞧一瞧,看一看啊,只要您能猜出這燈謎,這蓮花燈里的東西啊,就都白送!”
“真的假的,白送?”
“這位客人是外地來的吧?這就是咱們揚州燈會的規(guī)矩,只要猜對謎底,這里邊的東西絕對白送!”
長街臨橋的對面,一棵大樹下用木架子架起了各種各樣的花燈,每個燈下都有個寫著字的紅布條子,旁邊站著三兩個人,看樣子欣賞花燈的意圖比猜謎要大得多。
宋不平邊吸溜著一碗芝麻冰粉邊往那邊湊,她不是個愛動腦的,詩詞曲賦什么的也就能讀能理解的水平,除了舞跳的還不錯之外實在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才能。
她純粹是覺得那處的燈在河風吹拂下輕輕搖晃的樣子很美,小姑娘嘛,就想多看兩眼。
走到近處時原來那兩個質疑是否白送的人已經走了,只剩了一個青衫白裙的清秀姑娘。
那姑娘挽著個高高的馬尾,原本寬大的袖口被纏緊,修出了纖細的手臂,她雙手負在身后,微微前傾,聚精會神地看著一盞花燈下的紅布。
宋不平輕輕踱過去,瞄了一眼那上面的字:南望孤星眉月升,打一字。
那攤販見又來了個打扮怪異但是明眸皓齒的小姑娘,嘿嘿一樂,“姑娘你也要來試試嗎?”
宋不平猝不及防被叫了一嘴,差點給嗆著,本來想著拒絕了??粗亲謪s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在微風細雨的清明日,一個人在茶樓里寫下的詩。
她愣神這么一會兒,攤販已經精明地給她挑了幾個燈往她面前一撂,她想拒絕都沒法了,于是掀起布條瞅了幾眼。
什么“畫時圓,寫時方,有它暖,沒它涼”,什么“話別之后棄前嫌”,甚至還有“中心一點口不見”這種一看就能猜出謎底的,比那位姑娘的簡單了不知道多少倍。
宋不平擰著眉毛,“你這是看不起我?”
那攤販驚惶擺手,“哎喲!那哪能呢,不會不會!”
“那怎么我的就這么簡單?她看上去也不比我大多少啊,怎么跟我的這么不一樣?”
“呃……這個,這個駱小姐她……”
“因為你看的那些我都會了,放心吧,他沒有別的意思?!鼻嗌拦媚锿蝗婚_口,打斷了攤販支支吾吾的話。
“哦?!彼尾黄綄⑿艑⒁傻攸c點頭,“那我也想看看你那樣的燈謎?!?p> “行啊,”對面的姑娘豪爽一笑,從燈架最高的地方又拿下一盞遞給她,“喏,最難的和最好的獎品都在最上面。”
這姑娘不僅講話豪爽,行動起來也是干凈利落,很得人好感,宋不平道了聲謝把燈拎過來一看:來人竟是蓬萊客,打一字。
宋不平琢磨了半天沒有頭緒,不過她心大臉皮厚,一點也不為自己托大不成感到臉紅。
“你解開了嗎?”她問自己旁邊的青衫姑娘。
“解開了啊,”她露出自信的笑容,“這家的燈謎每年都最有意思?!?p> 宋不平頓時嘆服了,她對這種腦子很好的人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敬,云左在她這已經屬于登峰造極。
看著一長得十分誘人的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盯著自己,駱言也屬實招架不住,只好開口解釋,
“此字應是莊,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南望’指‘望’字的下部分‘王’字,‘孤星’指一點,‘眉月’指月初的月亮,像一撇?!病釉凇酢值淖筮叄c’在‘王’字的上邊,三部分一組合便成了‘莊’字”
宋不平連連點頭,“那我這個嗯……來人竟是蓬萊客又是什么字呢?”
駱言張嘴正要說話,兩人身后卻突然傳來一個男聲,
“猜的不錯的話,應是山字,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