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別院就在李府背后,是個幽靜的去處,因為李府足夠大,每天從自個房間溜達到大門都要費好些時辰。
有客人、應酬什么的完全應付地過來,這個別院就顯得沒什么用,因此就沒得到李長安太多注意。
也因為這樣才逃過了被金銀給挨著鑲一遍的噩運,好歹還有些綠樹青草,看起來正常了一點。
院子里去冬的枯草在宋不平到之前就被鏟走,鋪上了一層濃密的青草,院中還有兩棵遺世獨立的歪脖樹,歪歪斜斜地立在一大塊石頭旁,像兩個瞌睡的守衛(wèi)。
這兩棵樹之所以還沒被連根帶枝給拖走,是因為某日三少爺突發(fā)奇想,用粗麻繩在兩樹中間給搗鼓出了一個秋千,說是以后帶美人回家,也得有點情趣不是?
那要帶回來的美人還沒個影兒,這地方就先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給占了,三少爺內心是不服氣的。
于是帶了幾個狐朋狗友,一群人絲毫不介意對方是個還未滿十六的小姑娘,雄赳赳地就往別院去,要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秋千。
誰知在門口就被一個穿著一身灰撲撲衣服的老奴給攔住了,三少爺還是個謹慎的,看著他背后被灰布纏得緊緊的長劍,內心還在尋思這不會是個高手吧?
狐朋狗友中的“狗”已經按捺不住,罵罵咧咧地就準備上手推,那一刻三少爺發(fā)誓他什么都沒看清,那“狗”就飛了出去,摔了個狗啃泥。
接下來的事就有些不堪回首,他們一個接一個被那老奴給扔了出去,輪到三少爺時,那老奴停了一下,三少爺心下一喜,“我……”,嘴角剛剛扯到一半,整個人已經在空中了。
那老奴在別院門口喜慶地插了一排顏色各異的“蘿卜”后,慢步踱到其中一根“白蘿卜”前,三少爺唯恐他還給自己來一下,連忙連滾帶爬從地上爬起來,
“手下留情!我,我是李家三少爺,是我爹讓我來接待葉姑娘和……和您的”
灰老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他身后的蘿卜們。
“他,呃……”,三少爺一激靈,眼珠轉得提溜快,“他們是來給我打下手的,您看這別院少有人住,這要是哪需要添置和修繕打掃的也方便些不是?”
灰老擰了擰眉頭,“添置不必了,不過小姐確實有些不喜歡的東西?!?p> “我們拿走,拿走!”
一群人異口也不同聲,此起彼伏的應和聲寫滿了求生欲。
好在那小丫頭除了不愛那幾個熏香爐和一些明晃晃的大件金銀,也沒什么過分的要求。
他的狐朋狗友們先后捧著東西出去,他卻突然一頓,感覺自己腦門上一涼:自己這不是來砸場子的嗎?怎么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這樣一想,那條快跨出大門的腿就怎么也邁不過去了。
好巧的是,灰老此刻也進了中庭的院子,暫時看不到他,他尋思著自己至少也得見見這個爹如此重視的小丫頭“遠方親戚”吧。
他自信一笑,戳了戳走在前面的一個朋友,將手中的鏤空金爐塞到他手里,然后在他驚恐、崇敬以及更多幸災樂禍的眼神里轉身向里跑去。
穿過中堂和一方天井,他躡手躡腳地沿著屋下的長廊向院子走去。
好不容易捱過了院子和天井之間的小過堂,他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往院子里望去,那個兇惡的老奴不在,顯得有些空曠的院子里只有一個人:一個坐在秋千上發(fā)呆的女孩。
陽光下發(fā)色她的發(fā)色如金,小小一只粘在簡陋的秋千上,三少爺覺得那不是個人,而是一團發(fā)著光的某種一觸即破的東西。
他還沒待看清楚,背后一股冷意刺激地他汗毛都豎了起來,幾乎在同時,他感受到了一陣視線,淺金色的瞳孔仿佛是能映出天地的琥珀,在那里面他看到了自己。
“哼!”灰老一聲冷哼。
三少爺?shù)诙伪蝗映鋈?,他的狐朋狗友們還有那么一點兒仗義等著他,哄笑著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問他在里邊看到了什么。
李必行半身不遂地站了起來,眼睛定定看向遠方,心不在焉道,“兄弟們,我要從良了?!?p> 那以后他對宋不平獻殷勤的手段簡直層出不窮,什么手制蓮花糕,自調天香粉,編故事話本……
甚至在宋不平某日外出回來,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原本簡陋的秋千已經被綴上了各色星星點點的鈴鐺草,連麻繩都被換成了結實又好看的藤蔓花。
宋不平要是早知道那天她因為好奇投過去一眼會惹個牛皮糖回來,她還不如失明三個月。
至于他一直說喜歡她,她是斷然不信的,哪有見一面就愛上的?此次忍無可忍,于是脫口而出說她喜歡武功高強的,最近聽說他真去學練劍了,才消停了幾天。
三少爺剛剛練完劍就往別院跑,自古以來男女定情燈會的話本層出不窮,這是個好機會。
“不,我今晚要跟云姐姐去聽法。”宋不平無情拒絕他的邀請。
李必行一腔期望落空,沮喪道,“你這云姐姐有這么好?聽你念叨好幾次了。”
宋不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非常好,你肯定比不過的好?!?p> 三少爺自認為對宋不平掏心掏肺,她這么一說可就忍不了了,聲音都提了好幾個度,“今晚你來畫春舫旁邊的石橋,我讓你看看是不是我對你最好!”
說完不待宋不平反應就一溜煙兒跑了。
宋不平愣了一下,沉思了一會兒,尋思還是云姐姐更重要,“今晚要去找云姐姐逛燈會聽法去,畫春舫應該是去不了了,灰老您到時候去跟他說一聲吧。”
灰老站在她身后,應了一聲。
在整個揚州城因為一場燈會而忙碌起來的時候,揚州城外借著夕陽的余暉遠遠行來了一大一小兩個灰衣僧人,老僧牽驢,小僧騎驢。
小僧額間一枚艷紅的痣滟滟如蓮,他手里抱著一個木缽,神情有些不安:“師父,禪主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靈均單手合十,笑出了一臉皺紋:“浮沉啊,禪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p> “咦?可是住持說我們是來找一個人啊”
“也對,也不對?!?p> “我不明白。”
“你只需記住,日后會明白的。”
“哦。”
小僧抬頭望天,萬里紅云,業(yè)火燒盡,瑰麗無比。
吃風云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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