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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吳鉤

第五十三章 茶樓論道

關山吳鉤 楚山多 3932 2020-06-14 16:07:19

  與吳三桂的相遇,只是沈銳人生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不管將來吳三桂戰(zhàn)功赫赫也好,默默無聞也罷,可能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兩人之間不會再有什么交集了。席間吳三桂坦言,京城諸事已了,即將奔赴遼東。所以兩人之間即便有交集,他的出現(xiàn),對吳三桂來說,能造成什么影響,也很難說。

  沈銳沿著時間的長河溯流而上,空降到這個他本來不存在的歷史中,誰也不曉得會帶來什么難以預料的效應。

  當然,在這個風云變幻餓殍滿地的困苦時代,意外和明天,哪個會先來,你永遠不會知道。所以,唯有活著,才能成為那只扇動翅膀的蝴蝶。

  沈銳一行人出了得勝樓,沈安邦有事先行離去,江小樓被張無忌打發(fā)回北鎮(zhèn)撫司坐班,張無忌現(xiàn)在作為代理鎮(zhèn)撫使,名義上的北鎮(zhèn)撫司當家人,如無要事,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時間。他提議去茶樓喝茶醒酒,沈銳知道這是張無忌有話要說的表現(xiàn),再說兩人雖然做了同行,但張無忌一向事務繁忙,雖然時有見面,但單獨聊天的機會幾乎沒有,今日恰好忙里偷閑,加之駱養(yǎng)性也準了沈銳半天假期,沈銳便欣然前往。

  到了茶樓,張無忌選了個僻靜點的雅間,打發(fā)周傳智及幾名侍衛(wèi)侯在外間喝茶。待小二奉上茶水離去,張無忌便道:“我觀老弟剛才對那吳三桂所言似乎不以為然,難道老弟對我關寧防線還有疑慮?”

  張無忌果真是善于洞察人心,剛才輕微的表情竟然沒有瞞過他的法眼,錦衣衛(wèi)的人果然老道,看來自己的火候還是沒有修煉到家。于是沈銳反問道:“大哥剛才一言不發(fā),不會是真的沒有看法吧?”

  張無忌笑笑:“老弟難道忘了,老哥的身份擺在那里,在場人多嘴雜,這些敏感的軍事話題,于我而言還是盡量少說為妙,免得被有心人聽了去,得不償失?。〔贿^現(xiàn)在只你我二人,我們大可議論一番,男人嘛,只要不涉及到皇家禁忌,私下談談國事也無妨,不過老哥雖算是行伍之人,但對于行軍布陣卻不在行,看法自然是談不上,但我曾隨袁公一起在遼東奔波數(shù)月,親眼目睹遼東局面由糜爛漸為安定,老哥對袁公的眼光能力還是非常敬佩的,這吳三桂的許多言論都是袁公制定的抗夷既定方針,并沒有什么新意,想必也是受了袁公的熏陶,我認為還是比較可行的!”

  沈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既如此,那小弟就當一回紙上談兵的趙括,暢所欲言一回,有說的不對的地方,張大哥可千萬別請我去你那北鎮(zhèn)衙門聊天喝茶?。 ?p>  張無忌一愣,繼而才明白沈銳所說的聊天喝茶是什么意思,不禁撫掌大笑:“聊天喝茶……嗯,真是妙?。∫院笤儆姓l犯了事,前去拿人,咱就笑著對他說,恭請大人到北鎮(zhèn)撫司聊天喝茶,保證他不會在心里暗罵咱們是大老粗一個了!呵呵,老弟不愧是滿腹經(jīng)綸的秀才,如此兇險的事,幾個字就輕飄飄的帶過了!”

  沈銳故作無奈狀:“等他們都知道了聊天喝茶的含義,恐怕就要杯弓蛇影了,如此小弟還不成了罪人?”

  張無忌意有所指地笑道:“老弟放心,哥哥我可是嘴緊的很,斷不會把兄弟供出去挨罵,反正我這惡人也做慣了,再多些罵名也無妨!”

  不是沈銳不放心張無忌,實在這是個因一言可獲重罪的年代,打打預防針是必須的,當然,沈銳也不可能在張無忌面前說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論,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有些事,點到即可。

  兩人不動聲色的達成了默契,于是沈銳斟酌著問:“大哥曾實地考察過關寧防線,你覺得關寧防線可能防得住女真人嗎?”

  張無忌當然并不是他所說的對軍事一竅不通,侃侃而道:“游牧民族善于騎戰(zhàn),這就決定了其必受地形所限,關寧防線所在群山臨立,溝壑縱橫,各城各堡遙相呼應,即便失了寧遠與錦州,還有天下第一雄關山海關。山海關以東是茫茫大海,有我水師游弋,建奴不善水戰(zhàn),自然無法過來。山海關以西為燕山太行山脈,山高坡陡,更有長城修建其上,烽火臺遙相呼應預警敵蹤,就算有少許敵人越墻而入,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所以哥哥我私下里認為是可以依靠的,至于老弟有什么想法盡管說,這里沒有旁人,出則你口,入則我耳,老弟也別賣關子了!”

  實際上張無忌說的不錯,歷史上這以后的十幾年間滿清雖然屢屢入侵中原,但山海關始終未被攻破,直到后來的山海關總兵吳三桂投清獻關。但如果想憑借關寧防線阻攔滿清劫掠中原,未免有些一廂情愿了。沈銳是過來人,非常清楚這些,所以想要給張無忌這個天子近臣提個醒,能引起明庭注意最好,說不定自己這個小小的翅膀,此時煽動一下,歷史既定的方向由此而改變,跳過那段屈辱的歷史,也是善莫大焉。

  沈銳在心里悄悄地鄙視了自己一下,唉,自己的心還是太軟啊,不忍看到將來生靈涂炭,給人提個醒至少心里安穩(wěn)一些,至于能否上達天聽,這已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

  沈銳點點頭道:“張大哥所言甚是,不過雄關天險是固定的,不可能處處設防重兵,人卻可以來去自入,不一定非要硬闖過去……”

  張無忌是聰明人,聽沈銳語氣似有所指,不由得面色一緊,擔心地道:“老弟的意思是……”

  沈銳看了一眼張無忌,緩緩道:“若滿人需沿燕山太行山往西,借道蒙古,如之奈何?”

  “借道蒙古?”張無忌重復一句,面上古井不波,心中卻似驚濤駭浪。一直以來,蒙古人雖然與大明不對付,但與女真也是勢不兩立,女真崛起后,蒙古人非常緊張,視女真為其爭奪草原的強勁對手。奴爾哈赤統(tǒng)一女真各部后,蒙古諸部曾上書朝廷共同抵抗女真人,但奴爾哈赤為避免兩面作戰(zhàn),極少找蒙古人的麻煩,蒙古人見其似乎無害,雖然彼此敵視,但往往在與明軍合力對付女真時出工不出力。

  西北雖也有險關堡壘,但不足持,蒙古人曾屢屢叩關而入,朝廷有識之士擔心女真人會防效蒙古,從蒙古人的地盤上入關,但十幾年來這種情況并沒有出現(xiàn),連跡象都不曾有。所以朝廷大部分人便高枕無憂起來,認為有蒙古人守著,女真人便不敢橫穿草原過來。

  實際上奴爾哈赤也未想到能入侵中原,皇太極雄才偉略,也沒指望入主中原,后來他越邊墻入關,打的也是劫掠一番的主意。張無忌是錦衣衛(wèi)高官,自然知道明庭此時陳重兵于遼東,而西線大安口、遵化一帶防務空虛。沈銳的這些言論并不新鮮,張無忌與袁崇煥巡視遼東時,袁崇煥便請求張無忌動用錦衣衛(wèi)力量注意女真與蒙古人動靜,后來又上書朝廷,曰“惟慮薊門單弱,請宿重兵”,希望能加強大安口、遵化等城防務,然而不知為何,兵部及崇禎皆不以為然。

  張無忌估計不是朝廷不想,而是力不從心,畢竟現(xiàn)在的國力擺在那里,養(yǎng)不了那么多兵。而前幾天據(jù)錦衣密諜送來的消息稱,皇太極已與一些蒙古部落秘密達成婧合,但現(xiàn)在在朝堂還未引起重視,沈銳在此時拋出這些言論,張無忌一下緊張起來,是不是駱養(yǎng)性將消息透露給沈銳的,看著又不像,作為指揮使,駱養(yǎng)性知道輕重,這個到目前還極為機密的消息,駱養(yǎng)性應該不會輕易告知他人。

  那么又是沈銳的預判?張無忌清楚,要想借道蒙古,必須滿足兩個條件:蒙古各部依附女真或兩方政治聯(lián)盟,據(jù)張無忌掌握的情報,蒙古與女真目前還沒有這個可能,即便滿足這個條件,女真也不敢輕易從蒙古入關,兵力少了入關不濟事,傾巢而出后方空虛,蒙古草原廣袤無邊,從東到西一千余里,大軍出動,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政治上爾虞我詐的情況多了去,萬一被蒙古人抄了老巢,就不妙了。

  所以張無忌判斷,短期內(nèi)女真人不大可能從蒙古入關。不過凡事都有萬一,如果不幸被沈銳言中,那后果太可怕了。

  有魏忠賢的前車之鑒,張無忌對沈銳有一種本能的信任,沈銳拐彎抹角的提起此事,肯定不是空穴來風。事實上皇太極短時間內(nèi)便滿足了借道蒙古的條件,他先是以武力讓一些蒙古部落臣服,然后再與一些大的蒙古部落聯(lián)姻,從而促成政治聯(lián)盟。最后玩了個最狠的,迫使蒙古人與他一起出兵,既壯大了兵力,又可以將這些人當成人質(zhì),以防被人背后一刀,如果真的搶到了東西,分一些給蒙古人又可以予以安撫。

  以后世的眼光看,這就叫利益捆綁,百試不爽。

  可惜的是,皇太極果敢果決,一埃平定蒙古各部,便立即發(fā)兵,明廷在蒙古的細作縱然得到消息,但受交通工具的限制,信息的的傳遞存在滯后性,待明廷得知女真有越邊傾向,女真人的鐵蹄已經(jīng)踏入華北平原了。

  當然,現(xiàn)在除了沈銳,沒有人會知道這些。張無忌擔心的是,果真讓女真人借道蒙古,北直隸肯定首當其沖,到時朝廷沒有準備,必定生靈涂炭,怎么辦,張無忌是國公之子,又是錦衣衛(wèi)高級官員,按說可以直達天聽,然這種軍事敏感性的建議必須慎之又慎,萬一朝廷采信而陳兵西線,但短時間女真又沒有自西破邊墻而入,責任可大了去,他爹是英國公,雖然位高,但權(quán)并不重,到時給有心人參上一本,說英國公欲插手軍事,當今圣上疑心重,到時于家族可是大大不利。

  就算到時女真人如沈銳所料進了關,將來也是他們這些權(quán)貴染指軍事的證據(jù),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相信沈銳能看到這點,朝廷里有識之士也能看到這點,但為何不向皇帝進諫,其中關竅耐人尋味。這不是張無忌一個人的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個不好,最后必然得不償失,風險遠遠大于利益,所以張無忌立即打消了上奏的打算。

  可沈銳告訴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希望他能上達天聽,救萬民于水火?也太看得起他了,這目前沒有證據(jù)的事,只是猜測的話,很難讓人信服,再加上朝中一些人選擇性的無視,這次恐怕要讓他失望了。

  想到這里,張無忌沉默半晌,黯然神傷道:“老弟所言不無可能,但哥哥我能力有限,所以……所以這次要辜負老弟的一片赤誠之心了!”

  沈銳只是記得歷史上不久后女真人會從大安口方向前來劫掠中原,當時也是隨口問了下吳三桂,沒想到張無忌卻上了心,追問而來,沈銳才據(jù)實相告,雖然有些想引人矚目,最終的目的只是想求個心安。至于張無忌能否上達天聽、朝廷是否能力挽狂瀾,沈銳原本也沒指望。

  現(xiàn)在看來,張無忌有顧慮,沈銳能理解,畢竟這是皇權(quán)社會,皇帝的心思難以揣摩,一件你認為利國利民的事,在他心里可能是包藏了禍心,權(quán)衡來權(quán)衡去,最后還在心中埋下猜疑的種子,天威難測,不得不讓人三思而后行。

  沈銳見張無忌面有愧意,于是安慰道:“小弟也是胡亂猜疑,做不得真,張大哥切勿上心!“

  張無忌瞅瞅沈銳那一臉人畜無害的摸樣,心里反而更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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