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艾寧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來時,屋里就她一個人。昨晚那些打地鋪用的東西早就齊齊整整疊好,放在一邊,穆連卻不在。
“這豬上哪兒去了?還真把自己當放養(yǎng)的了?”
艾寧坐在床沿,一邊碎碎念一邊笑。架子上的外套也沒了,估計是他穿著出去了。
管他的!既然他不在,自己就先換衣服起床好了!
艾寧從柜子里拿出昨天送來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適。而且穆連的衣服也少了一套,他應該是已經換上了。這么說,他的衣服應該也合身。
看來自己的目測水平還是很可以的!
艾寧沾沾自喜,站在床前開始換衣服??伤靡馔沃逻€忘了一件事,就是鎖上房門。
毫無預兆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艾寧猛地回頭,就看見同樣僵在門口的穆連。她的里衣已經褪到肩胛以下,露出肩背大片白皙的肌膚,眼下是穿也不是,脫也不是。
“對不起!”
穆連猛地退了出去,在艾寧情緒爆發(fā)之前,砰一聲關上了房門,然后蹲在門外苦想一會兒該怎么和她解釋。而艾寧已經是徹底懵了,僵在原地半天沒想出接下來該干嘛。
這睡過頭的代價,也是夠大的了。
這之后,大約又過了一炷香時間。艾寧早已換好了衣服,坐在床沿,苦惱該和外面的人說什么。而外面的人也在為同一個問題苦惱著,所以一直沒有敲門。
最后,艾寧還是慢慢吞吞挪到門口,在原地轉了幾個圈,一咬牙拉開了門。
穆連就站在門口。他抬著手,似乎也正要敲門。
這一幕就像當時在船上,不過他們都已少了幾分驚訝,多了幾分羞澀,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類似曖昧的情緒。
兩相沉默中,還是穆連先開口。
“那個,抱歉。我……”
“行了行了別說了!”艾寧低下頭又抬起,然后一副微惱的神情看著他,“這事兒就當沒發(fā)生過!我再不說,你也不許再提!聽見沒有!”
穆連趕緊老實點頭。艾寧這才讓出房門,讓他進屋。
“說,干嘛去了?”
艾寧往板凳上一坐,一副審犯人的姿態(tài)。穆連倒也配合,還真就乖乖站在她面前,老實的像個羊羔。
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衣服遞給她,道:“外套,給你買的。今天外面降溫。我看你在睡,就先去買了?!?p> 這是一件黑色的外套,款式十分簡單,不過做工倒很精細,不像是出自月族本地人之手。這地方的人都做不來精細活。
艾寧也不急著穿上,她把衣服抱在身前,笑著看向穆連。
“這衣服你從哪兒找來的???想在山陰城里找出一件外地做的衣服,可是極不容易的?!?p> “商會那邊買來的。這地方本土的衣服我也看了一些,不是很滿意?!?p> 艾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你里面穿的衣服不也是本土做的?不滿意你還穿?”
穆連也低頭看了眼自己前襟,道:“不一樣。你買回來的,當然得穿。再說了,它們很合身?!?p> 他說的理所當然,卻讓艾寧臉上一紅。
“行了走吧?!?p> 艾寧站起來,穿上新外套,意外的合身。
“我們去找點東西吃。吃完了直接去黑市。”
……
二人從館子里草草吃完出來,正午都已過了。
“啊……”艾寧邊走邊打了個大呵欠,剛才吃飯的時候她都快睡著了。
“穆連,你今天怎么起那么早還這么有精神?看來你昨晚睡得很好嘛?!?p> 想起自己昨晚因為他幾乎整夜沒睡著,艾寧不禁生出幾分怨念。
穆連臉上微微一紅。“你別瞎說,我昨晚壓根就沒睡?!?p> 就是因為不管怎樣都睡不著,所以才天一亮就跑出去了。
“哎嘿?”
艾寧看他這樣子,突然起了玩心,想整整他,便兩步跑到他前面,笑嘻嘻的瞧著他,倒著走:“你昨晚失眠嗎?為什么???說說,說說?!?p> 穆連看她明明一臉什么都知道的樣子,還非跑來圍著自己轉圈圈問,立馬明白了她心里的小九九。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壓低聲音“威脅”道:“我說,我可已經打聽過了。城北那片可荒僻得很,一個人都沒有。你要是實在想知道我昨晚為什么失眠,我也可以在那兒,勉為其難給你親身示范一下。怎樣?”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了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艾寧趕緊手忙腳亂的把他推開,如臨大敵。什么勉為其難,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
她裹緊自己的衣服,扔給他兩記眼刀,小聲道:“你這個流氓!”
穆連對她給自己冠的這一稱謂不置可否,眼中含笑,把她手一牽,兩人往城北浪人窯去。
山陰城北的浪人窯是這座城里的貧民窟,城中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多會聚集在那里生活。據(jù)說那里原本是一片住宅區(qū),廢棄后就成了那些流浪者的居所。
在浪人窯的西北角有一座小兩層的石頭房子,那座房子的地窖就通向山陰城中最大的一片地下集市。因為那里買賣的多是些見不得光的,所以也被稱為黑市。
昨晚他們收到戎曳的消息后,艾寧就提議趁晚上偷偷溜進玄明宮,去那個被封的玄明君寢殿——第十二殿看看,說不定能找到線索。而這個計劃想要成功,不可或缺的就是玄明宮的內部布局圖,當然,要是能弄到宮內守衛(wèi)巡邏的時間和路線圖更好。
于是,艾寧想到了這個地下黑市。當初自己就是在這個黑市里被賣出去的。
現(xiàn)在是白天,流浪者都出去想辦法討飯碗了,浪人窯里沒什么人。就算有也是些年老體弱的,沒什么精力再去留意艾寧和穆連這兩個衣著相對體面的人。
這也是艾寧他們希望的。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來了,拿到東西,然后立刻走。
其實對于艾寧這么輕車熟路就找到了黑市入口這件事,穆連最初是有些懷疑的。她雖在這生活的久,但作為奴隸,一定不能隨處跑。所以這地方她頂多只能靠聽說,可她現(xiàn)在為什么,就像親身走過這條路似的。
兩人下到地窖。艾寧循著記憶,緩緩握住一扇廢棄石門上的拉環(huán),敲兩下,拉兩下,然后重重一推。石門應聲而動,緩緩打開。
“走吧?!?p> 艾寧冷眼看著面前漆黑的通道,默默拿出火折子點上。火光映出她臉上凝重的神情,穆連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艾寧看著他問,臉上神色如常。
“……沒什么。”
穆連當是自己看錯了,松開她,和她一起步入地道。
地道內沒有分叉,只是蜿蜒曲折。兩人的腳步聲被無限放大,和呼吸聲交在一起。而艾寧的呼吸平穩(wěn),似是沒什么不妥。穆連慢慢放心下來。
不一會兒,前方便漸漸出現(xiàn)紅光,還有模模糊糊的叫賣聲。
“就要到了?!?p> 艾寧聲音異常平靜。她熄掉火折子,收進口袋里。
一出地道,視野驟然開闊。墻上各處掛著火把,把灰黑色的石頭屋舍照的泛紅。街道上來來往往著各種各樣的行人,大家都各自忙碌著,喧囂聲不絕于耳。這里儼然一個繁榮的地下城。
穆連跟著艾寧,混入街上的人群。突然,左前方街邊的一個四方攤吸引了穆連的注意。
那四方攤比別的攤子面積都要大,而其中間更是擺著一個黑乎乎的大鐵籠子,尤為顯眼。那籠子的側邊搭著黑布,看不見里面是什么。
穆連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當他們經過那四方攤時,他的感覺也應驗了。
那里面關著的,果然是人!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戴著項圈和手銬腳鐐的人!
穆連恍然,原來奴隸交易是這黑市中的營生。那艾寧——!
穆連急忙轉頭,卻發(fā)現(xiàn)艾寧已經走出他好遠。
自己真是蠢到家!
他幾步趕上她,抓著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旁邊的巷子里。艾寧沒有任何反應,像個玩偶一樣任他拉走。
“艾寧?!?p> 穆連按著她的肩膀,把她堵在自己和墻之間??伤允俏⑽⒌椭^,嘴唇顫抖,目光呆滯。
“艾寧!”
他加重了語氣,微微搖晃著她。她才總算回神了一樣,抬頭看他了。
穆連忽然很火大,握著她肩膀的手也越來越使勁。他咬著牙說:“你怎么不告訴我。干嘛非要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p> “……我本以為,我可以的。”
她是真以為她可以,只是她小看了記憶情感的力量。就像坐在電影院里看恐怖片,和親自走進主題鬼屋體驗,那是兩碼事。
“而且,我不能說?!卑瑢幱袣鉄o力的沖他笑:“我要是說了,你一定不會讓我來。黑市對初來乍到的外鄉(xiāng)人來說太危險,我不能讓你一個人來啊。”
“真是傻瓜!”
穆連說著緊緊抱住她。良久,又沉沉嘆了口氣。
“放心吧,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如果害怕的話,抓緊我。知道了?”
穆連輕輕托起她的臉,直到看她點頭,才拉著她的手走出去。
他們在迷宮似的集市里轉了好幾圈。穆連一直盡力把艾寧護在身側,溫熱的掌心也讓她的神經放松許多。可一道上問了那么多地方,都沒人手里有玄明宮的內部布局圖。
無奈之下,他們只得先行離開,想回去后在重做打算。
可就在他們經過一個縮在角落的老人身邊時,那老人忽然叫住了他們。
“姑娘,公子,請留步。”
老人的聲音又沙又啞。他衣著破爛,一塊斗篷遮住了他半張臉,只能看到他下巴上長長的白胡子。
“老人家,您叫我們?”
艾寧不顧穆連反對,在老人面前蹲下。
老人并不看她,只從懷里拿出一塊黑漆漆的石頭,顫顫巍巍的遞到艾寧跟前。
“姑娘啊,這東西是老朽偶然所得,它能幫她選中的人實現(xiàn)愿望。剛才你經過的時候,它有了反應。我知道,它是選擇了你。你能,把它買下來嗎?”
這最后一句話,說的艾寧哭笑不得。這難道是什么新型的乞討方式嗎?
穆連也蹲下,淡定道:“老人家,您想要錢何不直說?!?p> “穆連!”
艾寧捅了他一下。這么說也太沒禮貌了。不過那老人倒是不氣,反而淡淡一笑。
“公子啊,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p> “您請說。”
“如果有一天,你的心上人要殺你,那個時候,你會怎么做呀?”
穆連眉頭驟然緊促。他沒有回答,而是馬上站了起來。
這個老頭,莫非知道些什么?
“老人家,您這是什么意思???”艾寧問。
“沒什么,我一個老頭子,隨便問問罷了。這石頭……”
“噢,”艾寧笑笑,“您開個價吧,我買?!?p> “那姑娘,先許愿吧?!?p> 艾寧接過石頭,偷偷瞥了眼穆連,然后認真的對它許下愿望,沒想到愿望在心中念完之時,手中那塊石頭竟化作一陣白煙,消散在空氣中。
哇,這騙術效果做得還挺到位。
老人朝她伸出自己那干癟的手:“姑娘,五個銅板,謝謝。”
只要五個銅板?!這有點太少了吧。
艾寧從口袋里拿出一塊碎銀,遞給老人。老人不慌不忙地收下,又從身后拿出一個卷軸,交給艾寧。
“這該是你們要找的東西。我把它給你,算是報答你的慷慨和善良。”
老人說著總算抬起頭。艾寧一驚,他竟也是個青蒼人。
“老人家,你——”
“姑娘,”老人笑著打斷她,“聽老朽一句勸,以后,再也不要到這黑市里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你趕快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