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就賭你不僅不會殺我,而且還會嫁給我
從戈鳶到殤月的這一路,林木漸好,風(fēng)角漸平,無山無水,盡是坦途。
古家大軍一連走了十幾日,才隱約見到了殤月的城門。
十五年了,從我離開殤月的第一天,就無時無刻不都想著回來。如今殤月城就在眼前了,心中竟慌亂了。一路陪我長大的叔伯們多半都已魂歸沙場,要在陰詭弄權(quán)的殤月憑一己之力顛覆十五年前的血案,談何容易,這座城,我似乎從未回來過,也似乎未曾離開過。
軍隊是不讓進城的,昭雪把營帳駐扎在了城外十里的地方,給將士們都放了十天假,讓他們各自回家探親去了,莫遠(yuǎn)安排好糧食補給,挑了幾個貼身的隨從,與昭雪一起進宮覲見。
還未進殤月城,就看見城門下立著一人,一身玄衣,俊秀儒雅,倒不像是一般的富家公子。
她還未下馬,面前的人就先迎了上來。
“依涼”這笑容像是夕陽下的一陣風(fēng),拂過心頭,生出些許暖意?!耙宦沸量嗔耍爬显獛浰?p> “不知……”這個人是誰?我認(rèn)識他嗎?
“臣參見太子殿下”看清了此人模樣,莫遠(yuǎn)連忙下馬行了個禮。昭雪見狀,也跟著莫遠(yuǎn)下馬行了禮?!俺脊乓罌鰠⒁娞拥钕?,家父為國捐軀,死而無憾”
“看來,你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見此情景,袁慎眼中頓時失了神采?!岸计饋戆?,太子出迎于理不合,我此行未帶兵士,未穿官服,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早點見到你”
袁慎認(rèn)識她的時候,她才只有六歲。
哪一天他剛從太傅哪里回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一個穿著粉嫩的女孩笑語嫣然的在御湖里洗腳。那段時間,他們撫琴念書,練槍舞劍,御花園滿園桃色把回憶都染得粉嫩粉嫩的。眼前這個甲胄再身,滿面峻冷的女子,已經(jīng)找不到當(dāng)年絲毫痕跡了。
昭雪看著他的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那一年回到殤月,好像是有一個這樣的玩伴。但是不是眼前這個人,著實記不真切了。
忽然,異樣的聲音入耳。
“保護殿下!”話音未落,她一把推開了袁慎。
原本射向袁慎的銀針,齊刷刷的刺入了城墻的磚石上。
是北漠的人,他們一路跟到了殤月,離月大軍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還未等昭雪反應(yīng)過來,一條皮鞭從空中凌厲的掃了過來,她拔起纓槍橫掃,刺客退出去好遠(yuǎn)。
那刺客一身黑衣,身材嬌小,十分靈活,十有八九是個女的。她招招毒辣,但稚氣未脫,每一招都還差那么點火候。刺客也知道不是她的對手,并不念戰(zhàn),才幾個回合就脫身想走了。
想走?她肆無忌憚在殤月的城墻下刺殺太子,她怎能放過她,北漠的人都是敵人!“依涼,別追了……”袁慎的聲音淹沒在了昭雪的耳后。
記憶中,依稀還是能辨認(rèn)出殤月城的模樣的。
但是,那刺客附著面紗,她也未見到過她的真面目,大街上來來往往那么多人,若是那刺客換了衣服,就站在她面前,她也難得辨認(rèn)出來。
這平和的殤月城,又如何藏得下一個滿身戾氣的女人呢?
抬眼,面前是一家“大三元”的賭坊。昭雪抬腳進去,原本嘈雜的吵鬧瞬間停止了,眾人都齊刷刷的看著她。殤月這種地方,許是見不得刀槍吧。
“大,大,大……”
賭坊深處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她順著聲音尋了過去。
聲音的主人背對著她,對面的莊家似乎被昭雪嚇傻了,一動也不動“喂!你倒是開啊,是不是輸不起啊”,看他衣著華麗,許是什么達官貴人家的公子。
秦顏峰終于意識到了什么,順著莊家的眼神回頭,上下打量了昭雪一番。
昭雪把纓槍從左手換到了右手上,店里的人都被嚇跑了。這里不比邊境,見慣了刀刀槍槍。這樣的殤月城只怕都經(jīng)不起北漠鐵騎的一夜之殤。
“古依涼”秦顏峰跳到了她面前“我認(rèn)得你!”
“你認(rèn)得我?”
“見倒是第一次見,不過我聽說古依涼今日回城,在殤月城里提著兵器亂晃的人,除了你還會有第二個人嗎?沒想到你雖常年身在戰(zhàn)場,長得到如此俊俏,怎么,打輸了,被趕回老家了?”他言語輕佻,但不得不說,他這張臉七分俊朗,三分邪氣,真是漂亮。
“你是誰?”
“小爺我秦顏峰,當(dāng)朝丞相秦坤是我爹,秦坤你總聽說過吧”
聽說過!而且還熟得很!
“狗賊!今日便讓你們秦家血債血償!”昭雪提槍直上他的脖頸,秦顏峰并無閃躲,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纓槍嗜血之際,被一只手緊緊的握住了。
“依涼,冷靜一點”來人正是袁慎“你剛剛回朝,對朝堂里局勢不甚明了,殺了他會有大麻煩的!”
“不用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殺了他也不過就是少了個紈绔子弟,現(xiàn)在的古家,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終究是只有我一個人了,十五年前,司徒伯伯是怎么死的,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在多費唇舌”我回來殤月的目的就是為了報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要生生的放他走嗎?不可能,絕不可能!
“十五年前的事情早已過去,你也知道沒有翻案的可能了,若因此連累你古家滿門,值得嗎?你可以不在乎,那剛剛死去的古元帥呢?他也不在乎嗎?”
“司徒伯伯滿門忠烈,就這樣無辜慘死嗎?”
“朝野皆知,司徒滿門都是叛黨,依涼慎言!”
這是當(dāng)朝太子袁慎,我剛剛在他面前說了些什么……昭雪一下就懵了……袁慎的血已經(jīng)染紅了纓槍,但她依舊能感受到他的力度。
莫遠(yuǎn)站在門口沖她搖了搖頭,昭雪才放下了手中的纓槍。
“今日之事,絕不能讓別人知道”袁慎抽出了鮮血淋漓的手。秦顏峰這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粗拖虢o他一拳?!皠e再讓我看見你!”昭雪留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了。
“古依涼”秦顏峰的聲音從身后追了上去,她聽著他的腳步一步步逼近,停在了耳邊“我們打個賭怎么樣,就賭你不僅不會殺我,而且還會嫁給我”
“你……”昭雪轉(zhuǎn)身才知道他竟然離自己那么近,呼吸貼著呼吸。秦顏峰直勾勾的盯著她眉梢上的傷痕,目光灼灼,燒得生疼,還未等她回話,他大笑著便離開了。
“依涼,走吧!父皇還在宮里等著。”聽見“嫁”這個字的時候,袁慎的心臟還是疼了一下。
金燦燦的朝堂,寬闊得讓人一眼望不到頭,記憶里是來過一次的。
六歲那年,古叔叔帶我進宮面圣,具體與殿上之君說了些什么,都記不太清了。但好像有個眼神清澈的男孩,曾經(jīng)拉著我的手,在離月的瓊宇樓閣里都奔跑過一遍。
他曾看我練槍,我曾聽他撫琴,他好像還說,長大了要娶我為妻。
那時年少,尚不懂為妻之意。后來,久經(jīng)沙場,早已分不清當(dāng)初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了。如今,這滿眼的殿宇樓閣,倒是讓人記起了當(dāng)年。不知那少年可還安在?如若安在,見我如此模樣歸來,只怕兒時戲言,也不可當(dāng)真了吧。
“臣女古依涼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
當(dāng)年見那少年時,多是在龍椅旁邊。
袁慎?太子?難怪他初見我時,就說我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也難怪他適才要護著自己。
“古元帥一家滿門忠烈,為我離月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立下赫赫戰(zhàn)功,如今古老元帥為國捐軀,朕深表愧疚,現(xiàn)追封古老元帥為一品護國公,爵位世襲?!?p> “臣女古依涼代父謝恩”
“如今北漠仍在,國不可一日無帥,朕封你為兵馬大元帥,一統(tǒng)離月百萬雄師!”
侍從把帥印拿到了昭雪身邊,這枚帥印,自父親伏法以后就一直被皇帝收著。就算是古叔叔后來做了元帥,他也不放心交給他,現(xiàn)在居然肯把它拿出來給她,只怕這上面還有父親當(dāng)年的血。
“臣女古依涼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女必當(dāng)秉承父志,保我離月江山千秋萬代”
“好,很好,你若有所求,朕今日必定應(yīng)允”
“臣女別無所求”
“好!哈哈哈哈哈哈……”
大殿里都回蕩著他的笑聲,聽得讓人喘不過氣。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前來與昭雪敬酒問候的人很多,借酒悼念他父親的也不少。她常年都在沙場之上,苦了莫遠(yuǎn),每個人都要給她一一介紹。
不過,在如此重要的場合,竟然沒有見到秦坤!
“元帥不必尋了”莫遠(yuǎn)擋住了她的眼神“秦坤帶著糧食與馬匹往北漠去了,說是謝他們休戰(zhàn),若不然,今日這帥印,元帥哪有那么容易拿到手。元帥若是乏了,便出去走走吧,這里屬下來應(yīng)付就行了。”
也無什么特別的節(jié)目了,都是些吃吃喝喝,歌歌舞舞的。
昭雪頭悶得很,就一個人走了出去,這個地方,以前好像來過。墨黑的夜晚,涼風(fēng)吹著甚是舒服。站在樹下,望著湖邊,十五年沒有見過如此清澈的水了。
“依涼,把帥印給我”
“參見太子殿下”
“依涼,把帥印給我,這不是什么好東西”
“帥印乃皇上親手所賜,絕非說給就能給,殿下若要用兵,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你既然回了殤月,我便不會讓你再沾染上戰(zhàn)場之事。那年我年幼,沒能阻止你到刑場,親眼看到司徒家滅門,我這十五年一直都悔恨難當(dāng)。如今我已是太子了,一定要你在我能看得見的地方,好好的存著?!?p> “兒時戲言”這話聽著,心里竟然有些酥軟,當(dāng)年細(xì)雨微風(fēng)都涌進了腦子“兒時不知國家正值危難之間,十五年金戈鐵馬,下官早已沒有女兒柔情了”話說出來,她心里竟然有些酸楚,曾經(jīng)那段夢境似的年華,越發(fā)得清晰,也越發(fā)得遙遠(yuǎn)了。
“若非為救離月于水火,我絕不會……”
“殿下”昭雪趕忙攔住了他,她知道他要說出口的是什么“此言大忌”
“依涼,十五年前,司徒元帥因為帥印死在了刑場上,今日,你父親因為這個東西死在了戰(zhàn)場上”袁慎靠近了她“帥印不是個好東西,秦坤容不下別人手里拿著兵權(quán)的,我不想你重走他們的路?!?p>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轉(zhuǎn)眼望著粼粼的湖面“如今的離月,連將軍都只能是女人了”
“依涼……”
“臣告退”
物是人非,眼前的御湖還是那個御湖,但眼前的人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一聲聲叫他“慎哥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