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要病到什么時候?
承啟帝年輕時喜歡外出,對許多事充滿好奇,后來肩膀上的責(zé)任重了,這種好奇心漸漸被每日高高的奏折和朝堂爾虞我詐消磨得所剩無幾。
不記得上回來徐府是幾年前的事了,一磚一瓦都沒什么變化,令他感慨萬千。
“都舊了。”在徐則回來前他已經(jīng)自顧自地逛了一圈。
“湊合過吧?!毙靹t對自家沒有什么不滿的。
承啟帝突然覺得這老鰥夫有點可憐,“怎么就不肯續(xù)弦呢?!蹦呐掠袀€妾在身邊知冷知熱也是好的。
日頭猛,徐則請承啟帝到客堂歇息,“肯啊,沒碰著好的?!?p> 聽出對方敷衍,承啟帝也不在這件事上糾纏,“太醫(yī)說你沒病,你怎么看?”
“臣的病在心,需要半年靜養(yǎng),皇上若是心疼臣就準(zhǔn)了這個假吧?!?p> 承啟帝懶得看對方那副不真誠的嘴臉,“你小時候胡扯就臉不紅心不跳,如今是愈發(fā)老練了?!?p> 徐則目光別過一旁,“沒有的事?!?p> 才想起眼前這位君王年紀(jì)比自己長不少,說看著長大也不為過。
見他確實沒病,承啟帝算是放了一半心,但對方先前甩臉也讓他憋著氣,“睿王請旨去金陵勸太子回京,你怎么看?”
徐則詫異,失笑道:“太子妃在金陵,程家兄妹在金陵,睿王殿下是想去逼死誰?”
好歹是自己的兒子,被這么譏諷承啟帝心底多少不痛快,但他同樣了解徐則,對方的話難聽歸難聽,卻不是不會發(fā)生。
趙燕然前陣子才鬧著要他把程馥抄家流放,現(xiàn)在突然要去金陵,說不是沖著“報仇”去的他都不信。
徐則覺得皇上變了不少,“不如給睿王殿下安排點別的差事,至于金陵,派個能跟太子說得上話的宗親去?!碧雍皖M踔g的隔閡是太子認(rèn)清處境,放棄了兄友弟恭。
徐則的建議總是恰到好處地給承啟帝帶來新的思路,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人選,還很有把握這個人能把太子帶回來,不至于讓他們父子最終走上撕破臉的局面。
“你要病到什么時候?”
徐則滿不在意道:“看情況吧?!?p> 第二天大家發(fā)現(xiàn)徐則在朝堂上也不當(dāng)擺設(shè)了,該說話的時候說話,下了朝乖乖到御書房議政,不少之前唱他“失寵”的人相當(dāng)失望。
忽略大家的怨氣,徐則掃了眼在御書房的所有人,發(fā)現(xiàn)趙燕然不在。
“濟南府善濟寺那事您是知道的,這不是逃了三十多人么,官府遲遲沒有捉拿歸案,皇上正琢磨派什么人去主持緝兇事宜,睿王殿下便主動請纓了?!贝罄硭碌娜藴愃呅÷曕止?。
“哦?!边@種事按說派個辦案經(jīng)驗不足的皇子去也沒什么用,但皇上大概不想兒子一直執(zhí)著于金陵,故而對方一提,即便不合適也同意了。
濟南府上個月出了一件大事,有長期被虐待的小僧向官府揭發(fā),善濟寺的地井藏有一大批財寶,來源成謎,有人懷疑善濟寺根本不是什么和尚廟,是一群盜墓賊假扮。
當(dāng)?shù)刂疄榱瞬淮虿蒹@蛇,以了解情況為由好聲好氣地請幾位大和尚到官府,結(jié)果一夜之間全寺的人就跑了,這個舉動基本證實了那個猜測。
這案子不小,趙燕然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開小差的功夫,右相向承啟帝提出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很多事熟手辦起來穩(wěn)妥。徐則留意到他要調(diào)整的官員中有好幾位是陳家人。
這就很有趣了,上次因宋、陳兩家的糾葛,給京城百姓帶來惡劣的影響,承啟帝下達了懲處,至今沒有恢復(fù)。而右相暗戳戳的要恢復(fù)陳家族人的官職,說沒所圖鬼都不信。
徐則猜測,兩家多半達成了什么默契。
事情過了那么久,影響已經(jīng)淡去,承啟帝還想繼續(xù)用兩家,斟酌一番后同意了右相的請求,并撤銷了所有懲戒。
“監(jiān)丞,當(dāng)初您為一己私欲讓兩家損失慘重,如今兩家起復(fù)了,您自求多福吧?!苯袢兆h政結(jié)束,有人經(jīng)過徐則身邊時故意道。
徐則好笑地望著對方:“我為了什么私欲你倒是說說?!?p> “嘿嘿,我們都知道了,徐同知要納陳家那位外孫女為妾,您是給人出氣呢。”程馥和徐野的事如今也是京城熱議的話題之一。
“哦~”徐則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但沒有反駁,只笑著離開了御書房。
沒兩天,這位當(dāng)眾在徐則面前多嘴的官員就被人檢舉德行又虧,縱容家奴在家鄉(xiāng)跑馬圈地,惹得當(dāng)?shù)孛裨诡H多,更嚴(yán)重的是他愛重有加的侄子竟悄悄地納了被流放的罪臣之女為妾,還賄賂官府為她換了個出身。
那名官員當(dāng)即被撤職查辦,引起朝堂轟動。
這個轟動不是因為官員犯罪這種事,而是徐則竟然會公報私仇,這太不像他一貫作風(fēng)。要知道平日里更難聽的話都有,他幾乎沒生過氣,心情好就頂回去,反正別人也說不過他,心情不好就冷笑走開,沒有人能實質(zhì)性傷到他分毫。
左相想到朝上徐監(jiān)丞一副佞臣的模樣就有些頭疼,“是什么讓他們以為徐則好惹?”
“右相的人應(yīng)該回回魂了。”最近真是囂張過了頭,忘了自己幾斤幾兩,有沒有把柄在旁人手中了。
三皇子只知道父皇重視徐則,卻想象不來有多重視,“那咱們現(xiàn)在要做什么?”
“靜觀其變,徐則不會讓右相坐大的?!焙芏鄷r候徐則的意思就是承啟帝的意思。
金陵
得知不止是金陵百姓議論她要給徐野做妾,京城的人也這么說,程馥只覺大家真閑,也說明世道還可以,自己要多想想如何利用這個太平盛世來囤積財富才是。
“就非他不可么?”花大媽想起外邊越傳越離譜的謠言,心里就不痛快。
程家兄妹也算是她看著一路走到今天的,就是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孩子,哥哥努力讀書,妹妹努力賺錢,都是為了爭一口氣,為了改變不公的命運。
可外人對他們實在不夠?qū)捜?,他們什么都沒做錯,卻總被詬病,帶有惡意的人對他們的恨意都快成執(zhí)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什么黑錢干這種遲早遭報應(yīng)的事。
如今但凡了解他們兄妹的,誰不說他們可憐。
“孩子啊,聽我一句勸,招個上門夫婿最省心。”花大媽說這話的時候警惕地瞅了瞅四周,生怕徐野突然出現(xiàn)。
程馥忍笑,安撫道:“放心吧大媽,我吃不了虧?!?p> 景二老爺也在發(fā)愁,這個傳言越來越逼真,讓他自己都開始懷疑程馥是不是真要給徐野做妾。他真想擅作主張去幫兒子去提親,可景元澤那日把話都說死了,他也不得不顧慮兒子的感受。
如今最慪的是,程馥到底怎么想,難道真打算去給徐野當(dāng)妾?那還不如嫁到景家呢,好歹明媒正娶三房奶奶。
同發(fā)愁的還有吳纓,他總覺得一個做妾的傳聞能被一直提及,肯定有幕后推手,而且不止一家。他擔(dān)心長久下去于小姑娘無益,以后出入體面的場所,見合作的客人,都會被看低一等。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而徐野一直沒有表態(tài),程馥也沒有辯解,就連程寒這個出了名的寵妹狂都十分安靜,也讓關(guān)心他們的人不好輕易出手幫忙。
“朗晨哥,你把馥姐姐嫁給我吧,她那么好,給人做妾太委屈了。”小小年紀(jì)的季銳都看不下去。
“朗晨哥……你有聽我說話么?”
程寒點頭,嗯了聲。
“馥姐姐那么好,你別讓她給人做妾,我心里難受?!奔句J頹唐,看得出真的被外頭的流言蜚語影響到了。
程寒平靜道:“就算我死了她也休想給人做妾?!彼拿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把她許配給我咯?”季銳裂開嘴。
“你對她的喜歡不是男女之情?!背毯阉墓φn拿過來,細細批閱。
季堰抬頭,瞪了兒子一眼,把季銳生生嚇得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說小話。
相較之下,徐野這邊的氛圍更令人浮躁。每天都有請?zhí)投Y物送到衙門以及家里,退回去了還不依不饒的,態(tài)度差一點,那些人回去后就到處詆毀他的小姑娘。因為他手頭上有更重要的事,而小姑娘也沒有要澄清的意思,所以他都忍了。
徐則的信上說趙燕然去了濟南府,這是事實,然而徐野的暗線給他反饋的消息是趙燕然到濟南府后就稱水土不服,閉門養(yǎng)病,人實際上已經(jīng)從濟南府往金陵來了。
徐野要布置合適的人選去揭發(fā)趙燕然擅離職守,還要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將消息傳給在金陵的太子,加上要查清楚張家和陳家到底達成了什么默契,著實費了點時間。
兩人都各自忙碌,默契的不打算回應(yīng)任何,可即便如此還是架不住有人非要往跟前湊,還是在今年蹴鞠賽第一場的時候。
太子在京城沒少看各種比賽,但像這樣正兒八經(jīng)建造專用場館,配備各項設(shè)施的頭一回見,他稀罕得很,在程馥的陪同下逛了各個地方。
“這位公子好面生,是不是剛來金陵的外鄉(xiāng)人?”游蘭蘋和幾位少女突然擋到他們面前,阻了兩人的去路。
“是剛到金陵不久?!壁w燕韜和氣地回答。
程馥總覺得游蘭蘋找上門肯定沒好事,不等她們開口,對趙燕韜道:“我先領(lǐng)您去觀賽區(qū)。”
趙燕韜點頭,抬步要走,游蘭蘋又前了一步,直直地擋在他們面前。
這下趙燕韜臉色沒先前那么好看了,“小姐有事?”
游蘭蘋沖程馥挑釁地挑了眼,然后對趙燕韜道:“公子您可知您身邊這位程姑娘是何來歷?”
趙燕韜耐著性子,“當(dāng)然?!?p> 游蘭蘋冷笑,“您初來乍到,肯定不知道她如今是別人的妾吧,我看你不似尋常人家子弟,可莫要被這低賤的女子蒙蔽,耽誤了自己的名聲?!?p> 趙燕韜倒是想幫小姑娘解決了這個麻煩,但又想到這些天她和徐野都沒吭聲,說明兩人各有打算。
“你自己解決,我去看比賽。”話音剛落,擋在前面的游蘭蘋就被人從后一扯,拉開好遠,那人松手后她一個重心不穩(wěn)直接摔倒在地,隨行的其他女孩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公子帶了不少人來。
丟了個大丑,游蘭蘋委委屈極了,但那“無理”的男子在護衛(wèi)的簇擁早不知去向,她只能在小丫鬟的攙扶下慢慢起身。按說衣裳也臟了,該去換一身才不失禮,但她選擇把自己的倒霉歸咎到程馥身上。
“你這賤蹄子,不守婦道,當(dāng)了妾還四處勾搭男人,徐大人瞎了眼讓你進門。今天我就要幫徐大人清理門戶。來人給我把她抓起來帶走?!?p> 然而她的丫鬟婆子都沒人敢上前,倒是程馥不耐煩了,吩咐自己帶來的護衛(wèi),“把她們趕出去?!庇謱ε赃呉呀?jīng)黑臉的紀(jì)學(xué)義道:“吩咐下去,以后游蘭蘋不得靠近兩河軒,也不得參與兩河軒以及大河劇場任何活動。若是敢鬧事,扭送官府?!?p> “你……你怎么敢,我是誰你知不知道?”
程馥冷臉,“怎么,是柔嘉長公主讓你來搗亂的?那我晚些時候就找她討個說法。我倒是想問問我程馥什么時候得罪過柔嘉長公主,或者什么時候得罪過你游蘭蘋。還是說你就是欠收拾,覺得上回那頓棍子沒吃夠,今天想當(dāng)著金陵城百姓的面再挨一頓。”
“你明明你不守婦道,跟外男舉止親昵,對不起徐大人,還有臉遷怒旁人?!?p> “來人,把她的嘴打爛送回景家?!背甜ゲ幌敫龔U話,轉(zhuǎn)身離去。
因為沒避著旁人,所以程馥當(dāng)眾讓人打了游蘭蘋的事當(dāng)晚就傳遍了。桑贈齊找徐野,讓他不要徇私,程馥打了人就得承擔(dān)責(zé)任,把程馥送到衙門等候發(fā)落。
徐野讓他先去問問柔嘉長公主,程馥到底有沒有打游蘭蘋。如果柔嘉長公主說沒有,那么就是別人看錯了,游蘭蘋是自己摔傷的,桑贈齊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而景家那邊,因為游蘭蘋又惹禍,景家人愈發(fā)不喜,就連景老夫人都覺得她今天做法不像個大家閨秀,跟弄堂里的長舌婦沒分別。從前見面都端兒端兒叫喚著親昵,跟親祖孫似的,現(xiàn)在恨不得與她疏遠些。
柔嘉長公主也有些不好下臺,她畢竟叨擾景家,自己人還給景家三番兩次惹麻煩,別人面上不顯,心底怎么嫌她們姑嫂都說不準(zhǔn),于是不得不讓人挑了些好料子和首飾給景家人送去。
“我看也別治了,她那張嘴以后就算嫁人也遲早被人毒啞?!本霸獫刹恢翁m蘋說了多難聽的話,但他看到了對方慘不忍睹的傷,多少猜到一定不堪入耳。
打了游蘭蘋這件事又成了程馥囂張跋扈的“證據(jù)”,有些人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有些人就是純粹的惡意。不過過猶不及,已經(jīng)有腦子清醒的人漸漸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說白了小女孩之間的恩怨,誰家沒有,更惡毒更兇殘的多的是,人家就沒這般熱鬧。
這種惡名程家兄妹依舊忍了下來,徐野也看似忍了。但沒過幾天,游家就來人把游蘭蘋接回了秀洲,據(jù)說為她看好了一門婚事,兩家底蘊接近,算是門當(dāng)戶對,她的年紀(jì)耽擱不得,趕緊嫁出去才是。
游蘭蘋掙扎著被丟上的馬車,而柔嘉長公主既沒有留她也沒有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