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寧霖開著她那輛紅色甲殼蟲小車,經(jīng)過學(xué)校的后門,沿著彎曲的公路到了半山腰。
車停靠在路邊,走下車來。
在這個位置可以俯視,山腳下正在如火如荼改建的學(xué)校。學(xué)校那面紅旗一如既往地迎風(fēng)招展。
剛與小華哥和秋校長在工地分開,依稀可見小華哥帶著黃色安全帽的身影,雖在寬大的操場上,混入施工人員隊伍中,寧霖自覺辯認(rèn)出,不覺自個兒會心一笑。
轉(zhuǎn)過身,原是一片松林,現(xiàn)早己經(jīng)開辟,這條公路直達無毛溝。
這個位置穿過高大的樹木,可以清晰瞧見,不遠處小華哥與廠合作的新項目,正在新建的空氣分離廠,這路想來應(yīng)該是小華哥修的了。
今天李新明在施工現(xiàn)場,前幾日專程特邀她這位銷售公司老總?cè)⒂^參觀,提點建議。說是未來這個分廠的銷售效益就全靠她了。
新廠的不遠處就是無毛溝。她好象看到王維芳家那門前的芭蕉樹,和那竹林栱門。
她有些激動,手心額頭冒出汗來,也許是因為天氣太悶熱。
于是她尋覓周邊,想找個地方坐下來透透氣。驚喜發(fā)現(xiàn),車尾不遠處,曾經(jīng)坐過的那塊大石頭竟然還在草叢中。
坐在樹蔭下,吹著涼爽的風(fēng),眺望遠處,早已是高樓大廈真先恐后般的直聳云霄,藍色玻璃幕墻反射著泛白的金色陽光,恍若整個縣城披閃著美麗的光輝。
在俯視山腳下的學(xué)校,看著忙碌的施工現(xiàn)場。思緒萬千,此景竟然讓她回到了中學(xué)時代。
......
黝黑天穹已經(jīng)開始有一絲絲微弱的光穿過厚厚的鉛灰色云層,悄悄透過窗簾子鉆進了不足十平米的房間。
朦朦朧朧落在寧霖那緊閉著雙眼一張清秀的小臉上,嘴角輕輕地蠕動下,身子一動不動,繼續(xù)酣睡。
不多時,對面樓房老人的咳嗽聲,嬰兒的啼哭聲,悉悉窣窣的人語聲,樓下洗刷尿罐聲,雞鳴聲,一股腦兒全鉆進了這小房間內(nèi)。
寧霖翻了個身,還是緊閉雙眼,纖細(xì)的雙臂向上伸了個懶腰,左手在后腦頂瞎摸了一陣,拽著拴在床頭的繩子,一拉,小房間一下亮堂了起來。
寧霖皺皺眼皮,剛要睜眼,一道強光射來,趕緊閉合,用手揉揉,緊接著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了床。
雖然在午夜老天爺好不容易開恩賜了一場短暫的暴雨,但并沒有減少這溽暑天的悶熱。
也沒影響,寧霖穿上媽媽照著正在熱播的電視劇女主角幸子穿的式樣裁剪的白色長袖襯杉,站在床邊書桌前對著桌上的小鏡子理了理小立領(lǐng),認(rèn)真地打著胸前的蝴蝶結(jié)。
拆了打上,拆了又打,來回折騰了三次后,低頭欣賞小會兒,摸摸捋捋胸前兩條長長的飄帶,才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一把小木梳,對著鏡子向后梳了梳留著女主角同樣的黑黑齊耳短發(fā)。
又把前額零亂的流海順著右額頭方向梳了幾遍,發(fā)尾向右耳上方貼服地翹起,直到流海自然地垂下光亮整齊的弧線,露出半邊右眉。才把木梳放回抽屜。
寧霖在靠著門邊齊肩高的小柜子里拿出洗漱杯子,取下門背上掛著的毛巾,輕輕地打開房門。
借著房間投出的光束,抬起腳跟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徑直走向客廳大門。
小心翼翼撥開鐵門栓,“咔”一聲,寧霖本能轉(zhuǎn)過頭,借著光望了望另一關(guān)閉的房門沒聲響,便才放心打開大門。
雖然天放出的亮光較之前更多了些,但走廊上空無一人,一米來寬的走廊地面全是墻柱子欄桿的黑影,長長的通道走廊,共住著六戶人家,除開寧霖家,其他的大門緊閉。
每戶家門口靠著欄桿整齊地碼著三個一摞或者五個一摞、十個一摞黑漆漆的蜂窩煤。
欄桿的柱子上牽著七扭八捌的有些生銹的鐵絲掛著幾件衣服,紋絲不動。
走廊中間便是可同時共三人使用的齊腰高的洗用臺,旁邊有一洗水池,平日里供大家接水、洗衣、洗菜、洗拖布用。
抬頭清晰可見對面房頂鱗次櫛比傾斜的黑瓦泛著灰色光亮,屋檐下一、二、三層樓有幾戶窗戶相互交錯著從窗簾縫,竄出一縷縷微黃溫和的光亮。
這時寧霖已經(jīng)洗漱完畢。
悄無聲息從家里端出一個小櫈子大小的方形煤油爐放在家門口,擰了擰爐子的黑色旋鈕。
從火柴盒里取出一根火柴,“嗞”,劃燃,一束小小的紅紅火舌跳動著。伸進爐子中心,瞬間一圈藍色火焰一上一下串了起來。
她又踮著腳尖,進了客廳門后的廚房。
屋外的光穿過琉璃窗射進廚房,無需開燈,可以看清一切。
所謂的廚房其實只有一個燒蜂窩煤的灶臺,可容納下一個人。
寧霖輕輕地揭開灶臺上一個帶雙耳的扁平小鋁鍋蓋。又從盛滿水的盆中端出一大碗白米飯倒入鋁鍋中。
接著揭開灶臺上一個碗口粗的白瓷盅子蓋,用勺子舀出滿滿兩勺亮晶晶的白豬油放到鋁鍋中,放了少許鹽后攪了攪。
端起鋁鍋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把鋁鍋坐在跳躍著藍色火焰的煤油爐上。
一會兒,只聽得鍋內(nèi)哧哧地響起。一顆顆白米飯被豬油包裹后晶瑩如玉,走廊里飄起一陣陣豬油香。
寧霖盛了一小碗,湊進鼻子深呼吸后,眸子晶然生光。這才滿意地有津有味吃起來。這是寧霖最喜愛的早餐豬油拌飯,既簡單,又好吃,還香。
很快,寧霖已經(jīng)收拾完畢。
進自己房間斜掛肩上空勞勞的泛舊的黃綠色帆布書包,拉了下床頭燈繩,熄了燈,拉開窗簾,小心地關(guān)閉上大門。
穿過走廊走下樓。
一樓壩子已經(jīng)有人在生蜂窩煤小爐子。只聽見木材啪啪的爆裂聲,星光點點飛濺。嗆人黑煙繚繞直往對面樓幢二、三樓的窗戶里鉆。
這時二樓有一男人從窗戶內(nèi)伸出漆黑頭頂來,大聲干咳,沖著樓下咆哮:
“哪家龜兒子,裝屁眼蟲,呵呵......”那喉嚨里還含著一口老痰,完全沒有睡醒還有些混濁聲音。
“這大清早趁涼快,老子好不容易可以睡會兒覺。你他媽的龜兒子就開始折騰,還要不要人活,你他媽的不能拿到自家去升火呀,沖著老子家窗戶。
是他媽哪個龜兒子...呵呵...怎么不敢出聲,給老子站出來...呵呵,一大早折騰...有種站出來,看老子不給你掀倒?fàn)t子...呵呵...有種的...呵呵...”
邊咳邊罵,沒完沒了。
樓下壩子中間的公共洗衣臺前站著一男一女十五、六歲模樣小年青兒在洗漱。
水池邊一婦人躬著身子,穿著白底紅花棉綢睡褲包裹著溜圓肥碩的屁股沖著天翹得老高,右手拿著竹刷埋頭認(rèn)真地洗刷尿罐子,臭味四溢。
大家都已經(jīng)習(xí)慣地忙著自己的事,無人理睬對面樓上叫罵的男人。
寧霖和那兩洗漱少年互望微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寧霖穿過由幾幢排列整齊的樓房之間形成的小巷,剛到轉(zhuǎn)角處。
“叮呤呤”,一輛載著滿滿蜂窩煤三輪車從街道駛了進來。
只見一廋小黑人赤裸黝黑發(fā)亮肌肉的雙臂牢牢地抓著三輪車把,系著黑不溜秋的爛圍裙整個身子幾乎是站立在三輪車的腳蹬子上,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費力地蹬著。
一張臟兮兮的女人黑臉上流淌著晶瀅的汗水,兩排喘著粗氣的雪白牙齒和一雙白眼仁沖著寧霖露出熟悉的微笑。三輪車從寧霖身邊緩緩駛過。
街道上行走著廖廖幾人,兩邊店門緊閉,偶爾一兩個晨跑的人,帶著一股子熱氣夾著汗味擦身而過。
隨著一陣聒耳的“嘀嘀嘀”聲,狹窄的道路中間駛過一輛載滿建渣的大貨車,四個大車輪翻滾著攪拌卷起地上的灰塵垃圾騰飛亂撞。
烏煙瘴氣迎面而來,灰茫茫一片,無空不入,讓人無法睜眼。
寧霖只好背轉(zhuǎn)身,以手捂鼻嘴。
過好一會兒時間,快看不清那貨車了,嗆人討厭的塵土才消失怠定,一切又恢復(fù)到原樣。
走過一段路,飄來一陣陣蔥花肉包子香味。
放遠望去,倒有一家店門前一片光亮,門口的火爐上垛著一個大鐵鍋,鍋內(nèi)三層大大的圓圓的竹蒸籠冒著熱氣騰騰的水蒸汽,店內(nèi)空無一人。
路過包子店不遠,又有一家店門前一片光亮,門前站一光頭肥臉赤裸著冒油后背的男人。胸前著一布滿油斑黑黃的白圍裙挺著肉肉的游泳圈似的大肚子,一雙肥手拉扯著黃黃的面團。
身旁的鐵鍋內(nèi)不停地吐著大大小小的油泡泡,金燦燦的油條熱烈地在鍋內(nèi)翻滾著,鍋沿上油煙四涌,在空中打著旋兒。
地面上集著一圈厚厚的黑區(qū)區(qū)臟兮兮讓人想吐的油垢。
店內(nèi)倒有一人低著頭,一手拿著油條,一手端著豆?jié){正呼啦呼啦地喝著。
那肥膩男人沖著寧霖吆喝:
“小妹妹,沒吃早飯吧,吃點油條?!?p> 寧霖沒有搭理他,徑直走自己的。
那男人還不甘心,在身后加大聲音粗豪地叫喝:
“又香又黃又筯道又篷松,來一根。豆槳今早自己現(xiàn)磨的,放的白糖。又甜又濃又香......”
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只見馬路中間,兩個老頭兒扭打一起。
穿著破洞的發(fā)黃白背心老頭粗壯結(jié)實雙臂攬腰橫抱那穿著藍背心老頭,只見那藍背心老頭兩腳離地,一手撐地,一手在空中亂舞,喘著氣有些生氣地叫嚷:
“快放我下來,你這老不死,老東西.....把我放下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這個時候,狼狽樣,嘴上還在逞強不停叫囂著。
“哈哈哈,服輸了吧。教你知道我的厲害......”
“叫我一聲大爺,認(rèn)個輸,就放你下來......”
引來行人頓足回頭張望。要不是那白背心老頭振耳發(fā)聵的“哈哈哈”笑聲不斷,還準(zhǔn)備前去勸架了。
寧霖看了看那兩嘻鬧老頭一眼,穿過馬路,向左拐,便是一個5米來寬的斜坡,鋪著小石子碳渣鋪的泥土路直達學(xué)校。
這時天已經(jīng)大亮,遠處高高的山尖上似蛋黃金燦燦的太陽冒出頭頂,噴散出光芒穿透一片片白云,射向蔚藍天空,灑滿群山,鋪透大地。
山腳下隨風(fēng)飄揚的紅旗燦爛奪目,落在教學(xué)樓房頂上黑瓦波光鱗鱗,停在房檐下白墻面兩排玻璃窗上四射光芒,簇?fù)碇AТ爸g斗大的“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八個紅色正楷字灼灼生輝。
斜坡右邊教學(xué)樓底與十來級長排石梯相連的大操場上陽光漫溢。
一圈被學(xué)生壓得夯實發(fā)著褐色光亮五人多寬的泥土跑道,包著大橢圓型斑禿的綠蔭草坪,草坪兩邊相對各有一個泛著銹紅色光亮的足球鐵門框架。
平日這個時間,操場中,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學(xué)生跑的跑步,踢的踢球,熱鬧非凡。
教學(xué)樓兩排窗戶燈火通明,朗朗讀書聲響徹操場。但今兒空無一人,出奇安靜。
在半坡上就可見兩層教學(xué)樓的側(cè)面斑駁陳舊露出紅磚的百墻上,一碩大鐵鉤掛著一塊大約50厘米寬、2米來長的有些朽缺的木板,用黑色的油漆仿宋字體寫著“川縣第七中學(xué)”。
爬完斜坡,正對著的是掛著的白皮屑露出鐵銹的籃球架,依稀可見灰色水泥地面上,兩層教學(xué)樓的黑影中有些殘缺的白色籃球場線,對面還有一個籃球架。
不遠處,是一排黑瓦泛著波光,露出紅磚斑駁白墻面的三間平房教室,六扇木門緊閉。
門上分別貼有一張書本大小的白紙黑字“考室一”、“考室二”、“考室三”。
每間教室兩扇門之間一人多高的白墻上,緊靠瓦檐下,有兩個間隔一段距離沒有窗門的小小窗口。
窗口下面全是彩色粉筆、圓珠筆、鋼筆、毛筆黑汁各種涂鴉,鬼畫桃符罵人的話,蹩腳的歪歪扭扭字體,某某同學(xué)的大名或者混名橫的斜的倒的爬滿墻,倒成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畫作。
三間平房教室的左手邊,也就是在兩層教學(xué)樓的對面,是一排簡陋的泛著波光點點黑瓦有些缺角的紅磚平房。
兩扇有些裂紋的木門向外半開著,門上框貼著不起眼的小木塊,上面分別寫著“辦公室”、“教研室”三個小字。
從門內(nèi)串出微弱燈光融入到地面的陽光中。應(yīng)該是老師一大早就到了學(xué)校,在里面辦公。
另一關(guān)閉的木門上小木塊寫著“學(xué)生部”。
那兩層樓的教學(xué)樓二樓三間都是高中部教室,一間是物理化學(xué)實驗室,一樓四間和那平房三間是初中部的教室。
這幾天學(xué)校中考,所以不參加考試的學(xué)生都放假了。
今天又是第一天考試,時間還早,連參加中考的學(xué)生都還未到,整個教室包括被三幢房子框著的籃球場與操場一樣空無一人。
學(xué)校難得的寧靜。
寧霖轉(zhuǎn)向左手邊,走向那顆古態(tài)盎然濃密的葉冠努力向外擴展,猶如撐著油綠光亮的大傘,企圖包裹整個老師辦公平房的老黃葛樹下四個并排的乒乓球石桌前。
從褲兜中拿出折疊規(guī)整的白色小藍花點手絹,打開鋪在就近的一張石桌上,用手理了理壓了壓褶皺,右手一撐石桌一屁股坐在了手娟上。
接著從肩上取下書包,拿出一本《政治》書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