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路崎嶇,夜色如地獄般漆黑,我摔倒,懷中滾落了酒杯。哦,誰能告訴我,為什么它還完整,那些不曾摔落的酒杯,卻已成灰。
混沌界,莫霄世界。
瀘州,石岸江客棧。
于易開開心心跑出客棧,坐在門口石墩上,觀看著天邊搖搖欲墜的火燒云。
正襟危坐,腰桿繃得挺直,眼觀鼻、鼻觀心,雙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雖然于易很久沒有這么規(guī)矩的坐過了,顯得有些生疏怪異,卻也無人注意到他,于易盡量讓自己覺得端莊肅穆一些,一雙眼眸忍不住泛起笑意。
雙眼清澈得就像嘩啦啦流淌的溪澗,開心會有聲響,不開心也有,而不是那種水深無言,沒什么貴人語遲。
一天之美,在黃昏。
于易喜歡觀賞火燒云,這是他每日有空必做的事。
看著天邊的那一大片如火焰般絢爛的云彩,會讓于易莫名升起一股暖意。就像冬夜中身穿單薄的乞丐被積善行德的富人請進屋里,吃一碗熱騰騰的炸醬面,沒有酒水亦覺得溫暖滿足。臨走時,或許富人還會送上一兩件保暖的舊衣服,乞丐必然感激涕零,聲淚俱下。
看著這一幕,姚興突然之間,有些羨慕這個家伙。
他好像整天都無憂無慮,即便有人要殺他,他仍能保持沒心沒肺的一日三餐,作息規(guī)律。仿佛根本沒將別人殺他這件事放在心中,然而,任誰都明白,當一個專業(yè)的殺手組織接到一封刺殺書信時,只要價格合理,一定會追殺那人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只為了一部不一定能練成的功法,就這樣做。
值得嗎?
值得!
對于易而言,任何事情只要對他有益,就一定是值得的。
不用姚興去問,他想都能想明白。
門口坐著的年輕刀客身上,有一種姚興一直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是什么?
姚興絞盡腦汁思考想要找到那樣東西,如果找不到他寧愿忘記,因為這會使他很苦惱。
然而,姚興沒想到卻也并沒有忘記。
如今,他終于想到了。
信念!
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卻又真實存在。
姚興的信念仿佛以消失了很久。為了讓自己能夠活下去,他多少次都在委屈著自己不與兄長作對。
他甚至早已忘記自己從小的野心。
如今,在于易身上他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個充滿了信念的小家伙。
于易的信念又是什么呢?
姚興不得而知,但他堅信,在這個年輕刀客身上散發(fā)的東西,自己他所要追求的一定是值得的。
姚興遠遠的看著他,很久沒有如此愜意了。
他點了點頭,心中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這種感受是否意味著,他以隱隱猜測到總有一天他會與于易分道揚鑣,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即便他十分不舍,仍然無法改變命運的結局?
姚興不敢去想,只是看著于易,小聲嘀咕“祝你好運,兄弟!”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以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是。
即便他們有一天分道揚鑣或是反目成仇。曾經(jīng)的美好日子,他也一定會銘記于心,永遠不忘。
雖然覺得可惜,卻也無能為力。
這是否也是一種悲哀。
年輕刀客隨著草長鶯飛、楊柳依依,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不去思考將來,不去懷念過去,只享受當下這片刻安寧……
真好!
客棧門口石墩上坐著的年輕刀客,始終都是這樣的。
不忘初心。
姚興就有些汗顏。
——他,好像真的做不到啊。
夜晚,姚興又邀請于易去樓上喝酒。
客棧主人得知了姚興的真實身份后,反而覺得自己高攀,雖然同姓姚,卻與這瀘州姚氏全無半點關系。反倒不如給姚興做個順水人情。姚興這幾日在石岸江的花費,被減了近乎一半的價格。
姚興也隨時都在觀察,讓身邊人去姚氏宗族觀察大哥的情況。不久前,他聽說瀘州武林盟主被人刺殺,死相極慘,還未過頭七,瀘州江湖各大門派幫派的高層便都推薦姚伯成為新任武林盟主。一開始,姚伯是拒絕的。但隨著日益高漲的呼聲,姚伯也就答應了。
沒有人會覺得姚伯此舉的怪異處。
雖然也有些心思較為細膩的江湖游俠猜測出這件事可能與姚伯有關,但他們也不敢隨意下結論。
聽說江南一代的墨家游俠曾來過瀘州,想要見一見這位瀘州頂而尖的人物,結果被姚伯言辭拒絕,那游俠氣不過,在姚府門口憤然寫下三個大字“你大爺!”氣呼呼的離開了,不久后,姚府發(fā)生了一起搶劫案,家里大小古董差不多有十幾件,經(jīng)過一晚上洗禮,第二天起來一看,一掃而空。
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偷盜者的一段話:傷我兄弟自尊,你大爺!落款竟然還寫著“盜跖”二字。
氣的姚府高層包括姚伯在內(nèi)吹胡子瞪眼。只不過奇怪的是,并沒有因為這件事就上報官府,捉拿盜跖。
可能自覺理虧,畢竟墨家勢力雖然隱居了很多年,但那位聲名顯赫的墨家巨子,在胡古道時代,就曾是與天下十劍客齊名的強大存在。
姚興聽了這事后,也全當個笑話。然而,面對他自己所面臨的險境與危險,姚興卻無論如何都不能當成笑話來看待了。
只有姚興知道。
不必姚伯親口告訴他,即便姚伯將此事做的天衣無縫,姚興也能猜得到,瀘州武林盟主的死,與姚伯有莫大關聯(lián)。
在姚伯主持瀘州武林的這半年來,多次派人打聽姚興的下落。
派出去的人有一些被姚興設計殺死,有些回到瀘州姚氏,卻沒能打探到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對此,姚興渾不在意,他只擔心一件事,姚伯的弱點。
一直以來,姚興總習慣性的認為,姚伯這個人性情暴躁,狂猛兇悍,在戰(zhàn)場上是可以沖鋒陷陣,拜將封侯的人物。但如果搞搞權謀,他實在不是姚興的對手。
然而,最近幾日。姚興卻發(fā)現(xiàn),似乎是自己錯了。
能夠混到姚伯這個位置上的人,絕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或許姚伯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形象只是他為了讓別人看到的假象。
姚興想要等待時機,等到姚伯露出破綻的那一天??墒?,他等了很久,姚伯的計劃一直都平穩(wěn)推進著,即便有時出現(xiàn)一些小問題、小摩擦,也會讓姚伯在短時間內(nèi)用最簡單的方法將這件事做到最好。
行動如此迅速,心思縝密的人,怎么會是表面看上去那樣的暴虐性格?
曾經(jīng)的姚興認為,姚伯手下的人大多都面和心不和,然而在孫巨以及暗中派去的一些人送回的消息,姚伯與手下人關系一直不錯。這種關系,怎么也不會與“面和心不和”搭上邊。
心思細膩如姚興,在經(jīng)過一系列的單獨求證后,終于得出一個結論:他的兄長要做出行動了。
行動的時間應該就在他正式接手瀘州武林盟主之位后不久。
而姚興,勢必將成為他的頭號清除對象。
近幾年,姚伯已經(jīng)逐漸掌握了家族近半的商業(yè)流通,就連瀘州一地多家武館,也全都記錄到姚伯的名下。
姚興因為離開家族近三年,已經(jīng)逐漸脫離家族中樞。
族內(nèi)長輩將姚興視為不堪大用的風流子弟,反觀姚伯則蒸蒸日上。
雖然姚伯的性格中存在缺陷,但他的手下已由一開始心懷怨恨,到經(jīng)過相處久了改變觀念的忠心耿耿。姚伯在他人心目中樹立了一個絲毫不亞于如今姚氏掌權者的光輝形象。
姚興有些擔憂了。
更讓他覺得從內(nèi)心開始害怕恐慌的一件事,自從游歷了整座江南,拜訪華山胡古道以及由云州到瀘州這一路來,他以經(jīng)歷過數(shù)次追殺,其中僅有一次是殺手針對于易的。
而針對自己的刺殺,則有十多次。
這一反?,F(xiàn)象,不得不讓姚興引起重視。
尤其是剛進入瀘州境內(nèi)的這幾個月以來。姚興并沒有急著回家族,而是始終處于觀望狀態(tài)。
他多次派出人手回家族暗中偵查。在他這里,也同樣遇到了形跡可疑的人。
尤其是每到夜晚,他總會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起床去尋找,甚至讓趙樾、于易等一眾高手提高警惕來保護自己,也無濟于事,時常令他不寒而栗。
這一夜,姚于趙孫四人吃過晚飯,喝酒到半夜才各自散了,回房歇息。
于易由于是生面孔,頂替孫巨繼續(xù)偵查的任務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四人的房間是緊挨著的。姚興的房間靠近二樓樓梯口,房內(nèi)有一扇窗戶可以直接觀察到一樓樓下的巷弄街道,人來人往。
只是夜晚,這窗戶始終是關著的。巷弄街道空無一人,頗為詭異。
姚興暈乎乎走入自己的房間,見二女美嬌娘早已熟睡,他臉露笑意,今天是沒有力氣與二女大戰(zhàn)三百回合了,就讓她們好好休息一晚,明日閑暇時,哪怕不出房間,白晝一戰(zhàn),也無不可。姚興心情愉悅,難免想到自己這十幾年的生活。
這二女子在瀘州一代都是出了名的美人。
當初有多少青年才俊上門提親最后一個個都心灰意冷的離開,只有他姚興得此二女歡心。
他這十幾年光陰,趕得上尋常人家?guī)纵呑拥姆e德行善。
姚興有時候都在懷疑,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一個國家的大英雄!才會有這一輩子修來的天大福緣。
只可惜,他如今面臨著巨大風險,倘若這一關過了,姚興將徹底青云直上,一步登天;倘若失敗,那就真的是萬劫不復了。想到這,姚興使勁甩了甩頭,關上門,沒有去打擾二女,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倒頭就睡。
酒氣熏天,過了片刻,有輕微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