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千疊峰
曾經唐曉還是唐門門主時,便時常來千疊峰觀賞美景。
其實,千疊峰根本沒有什么值得看的東西。一座萬丈山崖,朝下看去只有無盡深淵與永不散去的繚繞云霧,但唐曉偏偏看得很入迷。似乎在那崖下有無數人尋求不得的寶藏。
如今,輪到唐含影做門主,誰又能想到,一個瞎子竟然會成為唐門的新主人,可他偏偏就那樣做了,唐曉也偏偏就選了他。并不能說唐曉有眼無珠,實在是因為唐含影雖看不見,卻無疑是唐門暗器的第一人。
他看不到千疊峰的景致,但也很樂意時常來這里走走,駐留片刻。畢竟,當年在這峰頂的除了他還有唐曉,而如今就只剩他一個了。
不過,今天唐柔也來到了峰頂。
當他看到唐含影站在萬丈崖前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念頭。
懸崖勒馬猶可回頭他卻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回頭了。
“我此刻若將他推下去,豈不一了百了?”
但這念頭僅僅就在心中停留瞬間,唐柔還沒打算行動,唐含影倒起先察覺了。
“誰?”唐含影道。
唐柔默不作聲,抬腳上前兩步“唐柔,是你?”唐含影卻已聽了出來。
一時間,唐柔都有些錯愕。唐含影雖然聽到有人走來,但怎么就能確認是他?
沒想到,唐含影不僅聽聲辯位了得,這‘聽聲辨人’也厲害非常。
“門主?!碧迫崃⒖坦Ь吹?。
“哎,什么門主門主的。這就你我,不用太過禮。”頓了頓,沒覺唐柔接話,續(xù)道“你還在奇怪我怎么認出的你?”
唐柔沉默,有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股子書生氣,一猜便猜到了?!彼粤晳T了自問自答。
唐柔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即便他知道唐含影看不到自己的笑,他也要盡量保持微笑。
“腹有詩書氣自華,我一向很喜歡這句話。”唐柔道。
唐含影當然知道唐柔在一次落榜的消息,先前唐柔心情憂郁,跑出去喝酒,唐含影還一直為他擔心,如今唐柔回來了,而且似乎心情不錯,唐含影懸著的心就逐漸平復下來。
“怎么樣,好些了嗎?”唐含影道。
“好多了,人們都說借酒消愁,有時候看來這話確實沒錯?!碧迫岬?。
“一次考試算不得什么,你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碧坪耙月劦搅颂迫嵘砩蠞庵鼐茪?,不禁皺了下眉。
在他的印象中,唐柔從來沒醉過,這次當然也不例外。但他偏偏想讓唐柔醉一次,他知道,唐柔雖然不承認,心中卻一定很痛苦。
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相同代價下不同的差距。
倘若唐柔挑明了說自己還很難受,興許唐含影心中好受些,如今唐柔卻說心情好多了,反倒讓唐含影替他擔心起來。
但他仍然不露聲色,笑道“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覺,忘掉今天的不愉快,明天將會是新的開始?!?p> 唐柔也還之以禮“唐柔告辭?!?p> 他躬身彎腰,莫說唐含影是盲的,即便他雙眼能夠視人,雙目正常也絕對看不出――任誰都看不出來此刻唐柔臉上復雜的表情……
翌日
一大早,一個驚動唐門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唐家堡。
天上飛來的信鴿在唐家堡的上空盤旋飛舞了數圈后,自信筒中掉下一簡蠟封的信箋。
緊接著,原本初晴的天幾乎同一時間黑了下來。
唐門弟子抬頭看去,只見半空飛轉著百千信鴿,將整個天都遮得密密麻麻,嚴實不露絲毫縫隙。
‘嘩啦啦’
半空中,一個個蠟封的信箋接二連三的掉下來。
一枚信箋自然是不夠的。
何人有此大手筆?
唐含影縱橫蜀中數十年,頭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這很明顯是一個警告,對唐門來說,從不講什么禮義廉恥被江湖稱為亦正亦邪的門派,頭一次感到了恐慌。
當唐柔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枚信箋,插開看了下,眼前頓時一陣暈眩。
“念!”唐含影扶著他的肩,以可清楚的感受到唐柔身上的寒意。
“這……這……”他驚恐的說不出話,聲音都在顫抖。
“念!”唐含影捏了下唐柔肩膀,內力傳輸逐漸穩(wěn)定唐柔情緒。
唐含影的話雖柔和,但在這柔和中自然而然帶著種威嚴。饒是唐柔不愿去聽,也不由自主的念了起來。
唐含影能夠成為唐門門主,并不完全沒有道理。
沒錯,倘若單說暗器手法,唐含影在蜀中稱第一,沒人敢說第二。但就只這一個優(yōu)勢,難免堂而皇之加一個名不符實,唐含影的另一個優(yōu)勢就在于他的威嚴。
威嚴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卻是真實存在的。
正如一個真正威嚴的人,即便站在人群中不說話,他身上自帶的氣勢也會引來一些人的關注,這優(yōu)勢,有些是天生的,即常人所知的人格魅力,有些是后天經歷所養(yǎng)成的。
本身擁有先天魅力的人固然幸運,但無疑后天積累的魅力與經歷才是最重要的。
唐含影年少時經歷過太多人世的世態(tài)炎涼,他的心早已冰涼,卻還要隨時保持溫暖。
他的魅力就是如此,唐門上下有哪個敢說,唐含影是瞎子?
若然事實如此,人們大抵也會豎起拇指贊一聲“心不瞎?!?p> 這一句話,可比得過千夫所指。
陽光依舊刺眼,自一線天處逐漸升起的金烏洗禮大地,信鴿逐流散去,天際再一次恢復光明。
盤旋在唐家堡只數個呼吸之間,當信鴿散去,唐柔也念完了信上的內容。這突然的黑暗與早就預料好的光明,來的快,去的更快!但唐門似乎就在這片刻間以經歷了一次蛻變。
唐含影仰頭感受著陽光照著面頰帶來的溫暖,微風輕輕吹過,他整個人都輕松了很多。
然而他的心是復雜的,“回來了……都回來了……”他平靜道,言語中卻輕微帶著顫抖。
終究是老了……
一個人倘若在年輕時驍勇無雙,到老就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試想,歷代王朝更迭涌現出多少英雄人物,但真正稱得上不服老的猛人有多少?
無非廉頗、黃忠二人而已。
唐含影是個英雄,但他越到老反而越沒了當年的那股沖勁他終究被眼前的權勢地位所蒙蔽,他太害怕失去這些東西了,他不想這么快就死去,比起戰(zhàn)斗,他更喜歡呆在一隅蜀中,享受著西蜀幾乎等同武林盟地位的暗器第一家族的名號。
即便江南明教成立,即便偶爾聽聞西湖觀潮亭劍閣之主為正名,洋洋灑灑劈出一道逐流斬江二百丈的劍法,饒是……在無關于銷聲匿跡多年的獨孤行的一絲半點消息……
這些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可如今,十多年過去了。
唐含影再一次感到事事的變化,人心不古。
自從滅掉碧月山莊后,接受武林盟的邀請,唐門以多久沒有走出西蜀?
不!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以獨自流浪。
他的名字叫唐峰。
他還曾因為這個事與唐含影進行了一場爭吵,一氣之下的唐峰,拂袖而去,離開唐門,出外游歷,這才過去了多久?
幾天?
幾個月?
還是幾年?
唐峰明明只走了數天,唐含影卻覺得仿佛以過去很多年。
他實在太孤獨,以清晰的感受到了孤立無援,仿佛周圍處處充滿了危機,任何一個危機都能致他死命!
“我們要做好準備。”
唐含影平靜道。
饒是他此刻心中思緒萬千,幾個呼吸中以想到成千的結局,此刻卻依然故作鎮(zhèn)定,他是唐門門主,這時候更不能亂!
浙江醉仙樓
鐵槍的槍尖被布蓋著,長槍以抵住華服妖嬈青年的咽喉,只要稍稍用力進一分,這人的喉嚨便會被刺出個洞。
鐵槍的另一端,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舉著酒壇正‘咕嘟咕嘟’往口里猛灌。
“你是誰?”他明明在喝著酒,聲音卻傳到了華服妖嬈青年的耳中。
“有禮送上,卻見如此待客之道,饒是戲子無義,也覺徐閻王的手段太過無情!”青年不僅穿的妖嬈似女子,就連聲音都與女子一般。
無怪他如此說話,人不人,妖不妖,竟是個戲子。
“我這一槍還沒有刺下去,倘若你在嚼舌根,莫怪我真不客氣?!睗饷即笱蹓褲h一口氣喝干凈酒,將酒壇朝后一擲,只聽‘啪’的聲,酒壇子摔個稀爛。
“快說!你到底是誰!”執(zhí)鐵槍的壯漢顯得有些不耐煩。
妖嬈青年卻慢悠悠道“請殺手樓辦事,沒來由剛開始就做下一條人命?!?p> “你的消息倒靈通,怎就知我來浙江了?”
“天下渺渺,找個人不容易,大海撈針的說法不過份。但是啊,若打聽點旁門左道,江湖消息還是可以的?!毖龐魄嗄暾f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放在手上掂了掂,才朝壯漢扔了過去“喏,這是定金。”
“倒是個爽快人!”大漢冷笑,撤走了架在妖嬈青年脖子上的鐵槍。
‘鬼樓重器名不虛傳?!龐魄嗄昕粗F槍嘖嘖稱奇,恭敬道“西蜀夢超,見過鐵槍徐閻王?!?p> “我沒有興趣知道你的來歷……”
徐閻王本身的名字叫徐大,是殺手樓刺客中少有的以鐵槍為武器的殺手,遼東武林常有‘寧做淮陽兵下鬼,莫惹遼東徐閻王’的說法。
‘淮陽兵下鬼’,說的就是當年淮陽王三十萬鐵騎戰(zhàn)百萬東夷族的‘淮夷之戰(zhàn)’,那一戰(zhàn)是君商王朝歷史上少有的以少勝多戰(zhàn)役,也正因為那一戰(zhàn),才使得淮陽王名聲大震,被君商桀稱為‘鐵血侯’的‘上柱國’,是與京都孔氏一門的太長卿傅侯‘瑯琊’齊名,與十四王爺的六十萬青州兵統(tǒng)領少玉司大柱國一脈的帝國僅有的三位上柱國之一。
但傳于遼東的那句話中卻道即便成為淮陽鐵騎戰(zhàn)下將鬼,也不惹徐閻王,可見徐大在遼東的影響力。
雖說殺手樓一般程度保障任何一位殺手的隱秘性,但徐大名聲太響,即便保留也僅保留了其中最為重要的部分,至于這個人則完全呈現在大眾面前。
如今,徐大說出了這句話,就預示著他以徹底對妖嬈青年的來歷失去了興趣。他更多的關注點放在了刺殺目標上。
銀兩很重,他知道單指這價格以高過平常雇傭費的三倍,如此大手筆,要殺的人必定不簡單!
“西蜀唐門,唐興雙雄!”妖嬈青年陰冷道。
“技術活!”徐閻王頓了頓,掂量著手中的錢袋,冷然道“……得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