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時(shí)候，我坐在東宮的階前，仰頭看著由明轉(zhuǎn)暗的夜空，圣人立世民為太子，我們?nèi)乙凭拥綎|宮。
我聞著空氣里還未散去的血腥味：“誰能想到今日這里還是一片狼藉，廢太子的家眷在此全部殞命，我總覺得這空氣中還有絲血腥味?！?p> 我冷冷一笑：“楊圭媚呢？”
綠綺低眉順眼，聲音里帶著冷冽：“今日尉遲將軍親率府兵前往齊王府誅殺齊王余孽，可是到了齊王府的時(shí)候，齊王家眷都已身死，只有楊圭媚踩著眾人的尸首走出齊王府，跪拜在尉遲將軍馬前，口中稱自己愿歸順秦王，為表衷心齊王余孽均已誅殺?，F(xiàn)如今，楊圭媚正在圣人和太子面前陳述自己對于太子的仰慕之情，懇求圣人將自己賞賜給太子，不求名分，伺候太子灑掃即可?！?p> 我抬頭望著夜幕，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嘴角凝結(jié)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楊圭媚是個(gè)聰明人，她親手誅殺了李元吉的余孽，又在圣人面前表達(dá)了對王爺?shù)难瞿街椋阏f，慕容萱要有楊圭媚一半聰明該有多好?！?p>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臂上的白色藍(lán)田玉玉鐲，微微嘆了一口氣：“去收拾間空房子出來，我們要多一位姐妹了?！?p> 我進(jìn)了屋，本想看書但手里拿了書卻怎么也看不進(jìn)去，便拿了塊白綢給世民做寢衣，飛針走線，朵朵蘭花綻放在白色的寢衣上。
我方繡了幾朵花楊圭媚便進(jìn)來了，她穿了身素色的衣衫，長發(fā)幾乎委地只松松的挽了一個(gè)云髻，鬢邊只簪了那支鳳仙花珠釵。她難得穿的如此素凈淡雅，倒是讓人眼前一亮。
她婀娜的朝我行了禮：“妾身?xiàng)罟缑陌菀娞渝??！?p> 我未停下手中的針線，只是讓綠綺端上木瓜桃膠燉牛乳：“早想著你會來，特意讓廚房備上了你愛吃的木瓜桃膠燉牛乳。勞累了一天，吃的解解乏。”
楊圭媚端了木瓜桃膠燉牛乳在手，一雙媚眼欲飛上天，她的臉上只涂抹了一層淡淡的脂粉，卻依舊美艷奪目：“太子妃早早備下木瓜桃膠燉牛乳，便是知道我會來，一天一夜的操勞沒有讓太子妃失去光彩，容顏依舊。常言道，紅顏易老，可是我瞧著太子妃的樣貌多年未改，一如你我初見時(shí)般耀眼奪目?！?p> 我拿手中的針線撓了撓發(fā)絲，淺淺一笑：“今日在玄武門的時(shí)候，我見著廢太子和齊王，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進(jìn)李府的時(shí)候，那時(shí)候我才八歲，如今承乾都八歲了?？傆X得廢太子和三胡還是舊年的模樣，可是今日見著他們才明白少年老去才是最悲哀的事情。鮮衣怒馬少年時(shí)，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少年才是最容易被世事艱難磨去銳氣的人?！?p> 楊圭媚放下手中端著的木瓜桃膠燉牛乳，折了案上擺著的鳳凰花在手：“鮮衣怒馬少年時(shí)，你一說這句我倒是想起了太子，我今日在御前見著他，總覺得他還是一如往昔，少年意氣風(fēng)。世間能有幾人似太子，武能上陣殺敵，文能安邦定國。世事蹉跎、戰(zhàn)火紛飛，只有太子還保持著那份赤子之心，他如今可是都年近三十的人了?！?p> 我看著手中繡了一半的寢衣，撫摸著上面的蘭花：“聽你喚二郎為太子，我才意識到二郎現(xiàn)如今是太子了，以后的寢衣該是明黃色繡團(tuán)龍紋的，而不是素白繡蘭花的?！蔽覍⑹种械膶嬕路畔拢骸白釉诖ㄉ显?，逝者如斯夫。二郎都是年近三十的人了，可是我瞧著你，總感覺你還是舊年在茶花叢中慵懶起身的美嬌娘?！?p> 楊圭媚將鳳凰花簪在自己的鬢邊笑道：“我今日在等圣人召見的時(shí)候，聽見他們在里面討論太子妃的人選，裴寂說你出身不高，承乾又有腿疾，不是國母的最佳人選，他推舉前朝帝姬楊氏為太子妃?！彼鹆松頊惤粗遥骸澳憧刹荒芾?，你的斗爭才剛剛開始，大興宮可不比潛邸，多少人盯著皇后的寶座，又有多少人想要自己的兒子入主東宮?！睏罟缑膶ⅧP凰花從自己鬢邊摘下，輕輕的簪在我的鬢邊：“這鳳凰花是他最喜愛的花朵，在我心里只有你配簪在鬢邊?！闭f著行了禮走了。
我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寢衣，摸著繡了一半的蘭花將寢衣遞給綠綺：“將這寢衣收起來，這件寢衣雖好卻不合時(shí)宜，不是太子如今能穿的?！?p> 立太子妃的風(fēng)波開始在朝野上下傳播，有人進(jìn)言擁立楊吉兒為太子妃，也有人推舉韋珪為太子妃。東宮里人言沸騰，我懶得理會閑言碎語拿了卷書躲在屋里避客。倒是長孫無忌急匆匆的進(jìn)了東宮，他來的時(shí)候我正在看書，他瞧著我穿著家常，閑翻書本急道：“外面關(guān)于立誰為太子妃的流言蜚語不斷，你卻在這看書。”
我抬眸瞧了眼長孫無忌，他還穿著朝服滿頭是汗，滿臉是對我怒其不爭的表情，我翻了一頁書笑道：“還是初夏，哥哥怎么便熱成這樣，綠綺擰了帕子為兄長擦拭汗水，紅宇為哥哥去做一盞酸梅湯。”我瞧著長孫無忌怒火攻心的模樣微微一笑：“我這本書還有幾頁，哥哥喝盞酸梅湯歇一歇，等妹妹看完這幾頁書?！?p> 長孫無忌接過帕子擦拭了頭上的汗水，嘆了一口氣：“我的好妹妹，這都亂成什么樣子了，你還有閑情逸致看書，什么書讓你如此著迷?！闭f著他仰頭喝盡了手中的酸梅湯。
我翻了一頁書冷冷的說道：“《漢書》，正巧看到《外戚》那一卷，覺得里面有一段故事覺得極好：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儀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shí)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倢伃為皇后”我望著長孫無忌，瞧著他的臉從急不可耐變?yōu)樾χ痤侀_，我放下手中的書：“劉詢這個(gè)落魄王孫，在借助霍光登上皇位之后都能立自己的糟糠之妻許平君為后，你為何不相信自己一手輔佐的君王能立我為后？”
長孫無忌喝著酸梅湯，一邊眨巴著眼睛謀算著：“楊氏是前朝遺孤，背后的勢力是隋楊老臣，宗室遺老。韋氏是京兆韋氏，背后是世家大族。只是你，無親近的臣子，有無厚實(shí)的家族撐腰?！?p> 我冷冷一笑：“這魏晉南北朝至今，政權(quán)的更迭不都是世家貴族之間的斗爭，這皇權(quán)離不開世家貴族的支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再說了，我不是還有一個(gè)天策上將府第一謀士的哥哥么?！蔽夷榱藟K桌子上擺著的白銀玉露糕吃了：“綠綺，韋娘子和楊娘子在做什么？”
綠綺將一份白銀玉露糕擺放在長孫無忌面前說道：“楊娘子一改往昔的溫婉柔順，濃妝艷抹也就罷了，還大肆賞賜宮人金銀。太子在書房處理隱太子和齊王余孽，楊娘子這三日都親自做了果子，盛裝帶著恪和愔送去書房。只是太子未曾見他們只是著人收了果子。至于韋娘子，她一直閉門謝客，只是在房中教李靈兒女紅。”說著對長孫無忌說：“三郎，還請用些白銀玉露糕。這是今日早上太子派人送來的，和咱們廚房做的味道不一樣?！?p> 長孫無忌拿了一塊白銀玉露糕在手笑道：“自你出嫁，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白銀玉露糕了，我記得以前太子總是會做白銀玉露糕送到家里，我若是想吃了便去你那。如今看來，他待你還是一如往昔?！?p> 我扶了扶鬢邊赤金鳳穿牡丹步搖笑道：“我記得楊吉兒初入府邸的時(shí)候，我和哥哥說過府內(nèi)爭寵雖是不可避免的，但亦要哥哥在前朝鼎力相助，前朝后庭相輔相成，妹妹方能坐穩(wěn)主母的位子，哥哥也可一展才能。如今，哥哥成了第一謀士，二郎成了太子，可是我對哥哥的囑咐一如往昔?！?p> 長孫無忌聽我這番話，鄭重的說道：“為兄必定聽從你的囑托。”他還要說話卻聽翎羽說，韋珪來訪。便起了身：“既是韋娘子來，為兄便告辭了?！闭f著便走了。
韋珪只帶了自己的丫頭夏冬前來，她一進(jìn)來就笑道：“今日早起見著院子里茶花開的極好，便摘了茶花做了太師餅，還請?zhí)渝訔?。?p> 她親手打開了食盒將一份太師餅擺在我的面前，又端了一盞羹湯出來：“太師餅清甜不膩口，我想著配碗荔枝蜜露最好，這個(gè)時(shí)節(jié)的荔枝也是最新鮮的?！?p> 我望著一貫溫和柔順的韋珪淺淺一笑：“圣人還未正式冊封我為太子妃，韋姐姐還是喚我妹妹即可。姐姐素來巧手，這太師餅既要采摘茶花，又要清洗摘取，有勞姐姐了?！?p> 韋珪正色道：“妹妹太子是少年夫妻，太子玄武門兵變只帶了妹妹一人在身邊。無論是誰都取代不了妹妹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p> 亂花漸欲迷人眼，但是唯有牡丹才是真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