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元旦了,于爾覺得自己應該回趟家。
路上接到隋瑾瑜的電話,一接通,隋瑾瑜帶著些許興奮的聲音就傳過來,“于爾,你去哪兒了?”“我回濱陽,干嘛?”隋瑾瑜“哦”一聲,“沒啥,本來想叫著你一起跨年來著。你回家了?家里有事?”于爾帶著墨鏡,只嘴角能看出一點笑意,“沒有,就是想回來看看。你跨年不跟你凱哥一起?”“一起啊,大家都一起,我還想叫著盼盼和冬哥啊?!彼彖ねnD一下,“跨完年我們再過二人世界?!庇跔栃Φ酶訝N爛,“我可沒問你什么時候過二人世界?!彼阎较虮P拐了個彎,“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你們一起過吧?!彼彖さ共伙@得失落,歡快地應了一聲,道:“等你回來我們再聚吧?!?p> 于爾的車剛駛進家門口的路時,就見街上的大爺大媽們一直扭頭看著于爾的車。于爾被盯得心里發(fā)毛,她認識他們,都是些老鄰居。
于爾家住在濱陽的一個小鎮(zhèn)里,那里的人熱情純樸。鎮(zhèn)里平素寧靜,沒什么外人來往,若有個陌生的車經(jīng)過,在街上閑聊天的大爺大媽們會默契地停下火熱的交流,齊齊轉頭盯著那輛車。一直到車離開的時候,大爺大媽們還會看著車尾,一起猜測一番,到底是哪來的車。
于爾知道他們沒什么惡意,但還是被盯得頭皮發(fā)麻。她停好車,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扯出一個笑臉下了車。為首的奶奶先招呼一聲,“爾爾回來啦?!薄盎貋砹?,奶奶?!本o接著鋪天蓋地的招呼涌了上來,于爾一一應承,然后就麻利地逃回家了。
家里沒人,她自己開了門進去了。家里一點也沒變,跟她上學的時候一樣。于爾覺得自己好像剛剛放學回來一樣,沖著廚房喊一聲,“媽,我餓了!”就會得到一聲“馬上就吃飯”的回應。
可惜再也不能了,于爾落寞地走向客廳掛著媽媽遺照的地方,抬手摸了摸照片里媽媽的臉龐,輕聲道:“媽媽,我回來了?!?p> 于北業(yè)回來的時候,于爾正在廚房里忙著。她張望了一眼,叫了聲爸。于北業(yè)答應了一聲,瞥了她一下道:“回來了?”“嗯?!?p> 一直到吃飯的時候,父女倆都沒什么話。于爾這冰塊臉活像她的父親,二人坐在一起,只是冰塊對冰塊,周圍彌漫著的空氣都是尷尬冷漠的。
于北業(yè)給自己倒了杯酒,咂摸一口道:“明天陽歷年,晚上跟你媽家的親戚一起吃飯?!庇跔柎寡蹔A菜,也不看她父親,只淡漠地“嗯”了一聲。于北業(yè)皺著眉頭看了于爾一會兒,最終也沒說什么話。
吃完飯于北業(yè)出去溜達去了,于爾收拾完了爬上平房看星星去了。
從前,她經(jīng)常坐在這里看著遠處夕陽落下,看著橘黃淡紫染遍整片天空。夏天的晚上,她跟媽媽一起躺在這里,看著星星閃耀,旁邊點燃的蚊香蕩出煙絲,飄在夜色里?,F(xiàn)在,只剩她自己了,只剩她自己兩手揣進口袋里筆直地站著,只剩她自己仰著頭看星星。她整身黑色,似乎要把自己融于這濃濃的夜色里,低下頭,就有兩行清淚落下來。
于爾開車帶著于北業(yè)到了飯店,迎接他們的大姨父沖著于北業(yè)嚷道:“北業(yè)你好福氣啊,有個這么有出息的閨女?!边€沒等于北業(yè)做出反應,大姨父就轉向了于爾,“開奔馳啊,換車了?”于爾應道:“沒有,還是去年的那輛?!?p> 進了包間,于爾拜訪過各位長輩,坐在了小姨旁邊,雀躍問道,“喬越?jīng)]回來嗎?”小姨搖頭道,“她學校忙,沒回來。”
喬越是于爾的表妹,在外讀大學。于爾點點頭,“我問她來著,她說還沒定下?!薄班??!毙∫桃荒樅闷娴販惖糜跔柦艘稽c,“你在外面怎么樣?談戀愛了嗎?”于爾笑笑,擺過臉去,“沒有?!毙∫滩豢仙屏T甘休,繼續(xù)湊到她身邊,“還不談戀愛,過了這個年,你就二十九了!”于爾還沒答話,旁邊的大姨又湊過來,“就是,爾爾,你看你哥,二十八的時候娃都生了倆了?!庇跔柌宦堵暽胤瘩g著倆姨的催婚,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吃飯的時候,長輩們湊在一起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上到國際形勢,下到雞蛋漲價,什么都能聊起來。
從小到大,她都喜歡聽這些大人們熱熱鬧鬧地講話。談笑間,有一種溫馨的暖意包裹著她。每次聚會,她都很開心,除了他們的話題轉到孩子身上時。
每次談到孩子,于爾都能聽出,大人們對孩子的愛里也包含著一點點對孩子的無可奈何,這種無可奈何貫穿了孩子成長的每一個階段。幼兒園的時候,不知道他哭鬧著不上學怎么辦,小學的時候不知道被欺負了怎么辦,青春期怎么辦,高考怎么辦,大學畢業(yè)找工作怎么辦。每個孩子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都會做出不同的反應,大人們把孩子的反應說出來,再適時地感嘆一聲不知拿這些反應怎么辦才好,大家會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而于北業(yè)的感嘆往往標新立異,他一開口,通常全體靜默,沒有人能打斷他當著全家人的面對于爾的批判,沒有人打斷他沾沾自喜地宣揚對于爾的打壓式教育。
就如此刻。
于北業(yè)呷一口酒,長嘆一聲,席間驀然地安靜下來。于北業(yè)也不看于爾,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這個閨女啊……”眾人目光紛紛投向于北業(yè),似乎在催著他說出下一句。于爾知道他要說什么,心中暖意驟然冷卻,卻也不看他,一直在夾菜吃。
于北業(yè)看著似乎毫不在意的于爾,緩緩開口,“養(yǎng)了沒什么用?!毕g的安靜又調(diào)高了一個檔次,似乎掉根針都能聽見。于爾此時咀嚼的聲音格外刺耳,于北業(yè)掃視著眾人,“昨天回來跟我就說了四個字,說不定過兩年啊,連爹都不叫了?!?p> 眾人又把視線投向于爾,于爾依舊低著頭垂眼夾菜。大姨父站出來打破了尷尬,訕訕道:“哪能啊?!?p> 于北業(yè)得到了回應,一下子激動起來,對著大姨父嚷道:“哪能?那可說不定?!?p>
于池魚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