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之上依稀盛夏,人間已是深秋,蘇千乘挪開眼,望了望眼前已是金黃的山川,秋日的山風(fēng)拂面,涼涼的,山下的小山村升起了縷縷炊煙,蘇千乘便這樣悄悄的摸進了這僅有數(shù)十戶的小村莊。
村口未設(shè)有柵欄,只有一道不高不矮的籬笆,這便是村上最后的臉面了。
由于沒穿衣服,他在村外瞻望了許久,終于發(fā)現(xiàn)一處曬有衣服的地方。
蘇千乘躡手躡腳走近,翻過院墻,一把扯下衣服披在了身上。
“汪汪汪”一條悄悄蹲在門口的黃狗猛的跳了起來,直沖蘇千乘而來,蘇千乘連忙爬上院墻,便要出去,誰知那黃狗竟是一把扯住了衣擺,卯足了勁往下拉,一狐一狗正僵持不下,推門的聲音卻在這時傳了過來。
一個背著背簍的小個子推門而入,那是個約莫五六歲的黑炭丫頭,興許是營養(yǎng)不良,個子矮矮的,頭發(fā)還有些枯黃,只有那雙眼睛顯得漆黑明亮。
她沖著大黃狗揮了揮手,口中喊道:“官財快過來,不要咬人。”
大黃狗嗚嗚叫了兩聲,看見小黑炭了,連忙歡快的搖了搖尾巴,跑到身旁圍著她轉(zhuǎn)。
小丫頭一邊逗弄著大黃狗的腦袋,一邊看著墻上的蘇千乘,質(zhì)問道“你是誰,為什么穿著品如姐的衣服?!?p> 蘇千乘蹲在墻頭看著她,瞇起眼睛笑了笑:“我是好人?!?p> 黑瘦的小丫頭小嘴一撅:“我信你個鬼”
她眼珠轉(zhuǎn)動,透著一股靈動狡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你笑起來像只狐貍,你不會是鐘黃山上那只可怕的狐貍吧!”
蘇千乘也促狹的點了點頭,煞有其事的說道:“嗯,我是那只可怕的狐貍。”
小黑炭立馬來了興致,眼露好奇的問道:“那你真有三條尾巴,四個腦袋,五條腿,六只眼睛嗎?”她一邊說,手上還比劃著那只并不存在的可怕狐貍。
蘇千乘看著她那黝黑又天真的面龐,斬釘截鐵說道:“怎么可能,世上哪有這種樣子的狐貍?!?p> 黑丫頭撇撇嘴,“哼,你沒見過就不要瞎說,我哥都說有,他親眼看見的?!?p> 蘇千乘笑瞇瞇的說道:“那你哥肯定是騙你的?!?p> “才不是,我哥不會騙我的!”黑丫頭幾乎是大喊出聲,那張稚嫩的臉龐在某一刻眼神突然變的極為嚴(yán)肅。
蘇千乘在剎那間失神,心中莫名的竟為這件小事生出一絲歉意,蹲在墻上一時無言。
那黑丫頭倒是并沒有在這事上停留。
抬起曬得黢黑的小臉對他招了招手,你先下來。
說完這句,小姑娘卻是自顧自的跑了出去,她看著瘦小,雙腿卻像是車轱轆一樣,跑得飛快,不一會就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這件給你穿,你身上那件是品如姐的衣服,你不能穿?!?p> 蘇千乘接了過去,脫下那身紅色長裙,去到院子一處較為隱蔽的角落。
那一身黑色衣衫,雖說也有些破爛不堪,大小卻是極為合適,還有里衣短褲,蘇千乘剛穿好褲子,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嚭攘R聲。
“喲,小偷,又來偷劉老頭家的東西了?”
院子外邊六七個孩子正圍著那小女孩,為首的一個約莫八歲的年紀(jì),個頭頗高,叉腰而立,一把推在黑丫頭肩頭。
小丫頭身子踉蹌后退幾步,隨后仍是挺起胸膛絲毫不懼的冷笑道:“你才是小偷,你全家都是小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p> 為首的男孩許是覺得在“手下”面前丟了臉面,口中冷哼一聲“還敢頂嘴?!?p> 狠狠地一巴掌扇了過來,小姑娘頭一偏,躲了過去,同時一腳踹在那男孩褲襠上,男孩立馬捂住褲襠,一陣打滾,口中大喊一聲。
“打她”
站在后邊的“好漢”倒是極為講義氣,一擁而上,開始圍毆這個村里最不受待見的野丫頭,不多時便有哭喊聲傳來,竟不是那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待得雙方人員分散開來,只見那個頭發(fā)枯黃的小姑娘雖然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打腳踢,依然是驕傲的站在那兒,似乎還有一股“你們再來啊,看誰怕誰”的氣勢,只是臉上青紫的痕跡,和那渾身是土的樣子著實是極為狼狽。
圍攻的幾人武斗似乎是落下了帷幕,不過文斗依然接著來。
“小野種的媽,不回家!”
“小野種他爹,也不要她!”
“……”
一句句順口溜喊得震天響,竟還頗為押韻。
只是這對于任何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來說,無異于是最惡毒,最傷人的話了。
這種類似的話,蘇千乘聽過不少,當(dāng)初他爹沒了,母親也瘋瘋癲癲的,鎮(zhèn)上的人說啥的都有,同齡人也是這般折辱,好幾次把他按在鄉(xiāng)間的農(nóng)田里打,每回他都要在河畔洗干凈才敢回去。
想到這些往事,他穿好衣服,大步走出院子。
此時那最為年長的男孩看著黑炭丫頭拳頭握緊又要上來,他伸開雙手搭在兩個好漢肩頭,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蘇千乘從后邊走過去,直接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三個連體好漢在地上直直的滾了三圈,這般年紀(jì)的孩子,身子骨最是經(jīng)得起折騰,三人滾了一陣后,就好像屁事沒有,摸爬起來,看到蘇千乘,臉上有驚愕和害怕閃過。
“是岳紅凌!快跑,小野種她哥回來了。”
圍著的幾人一哄而散,蘇千乘追了上去,又是一頓猛踹,被踹倒幾人連滾帶爬的,絲毫不敢還手,只是跑得遠了,又站在山坡上,沖著兩人大罵賤種,小偷,口中惡狠狠的吐了幾次口水,后來看到蘇千乘似乎又要追上來,這才屁滾尿流的跑了老遠,口中依然不忘放著各種狠話,說什么給我等著,下次叫我大表哥來揍你之類的。
蘇千乘走向小丫頭,她此時坐在門前面的臺階上,正在用手偷偷的抹去鼻間的血跡,似乎是觸碰到的地方疼的厲害,她一陣齜牙咧嘴。
“疼不疼?”蘇千乘也坐下身子,笑問道。
她翻了個白眼,對他的明知故問有些不滿。
“你爹娘呢”
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她仍不理會。
“你多大了?”
她一下子翹起了嘴,“我已經(jīng)七歲了喲,明年我就八歲,后年就九歲,我就長高長大了,他們就打不過我了。”小姑娘說著這話,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得意。
這回輪到蘇千乘沉默了,他一直以為這丫頭才五歲多一點,七歲,也只有這么點個子,他伸手想要摸一下她的腦袋,但被她扭頭躲開了。
“狐貍,你沒有家嗎?”這是黑丫頭問的。
“嗯!沒有?!?p> 她笑容燦爛的一拍胸脯。
“我有哦!”
“哦!”
聽到這個不痛不癢的回答,小丫頭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隨后又說道。
“你可以去我家住喲?!?p> 說完這句,她緊接著補充道:“我可以請你吃飯?!彼剖菢O為輕飄飄的說著,眼神中卻微微流露著難以察覺的希冀。
蘇千乘搓了搓手,沒有在意她的細微心思,
“那感情好啊,我正愁沒地方吃飯?!?p> 她呆愣當(dāng)場,一時間面上如臨大敵,心中又如獲大赦。
半晌后,黑丫頭像是吃了天大的虧一般,一拍額頭,惡狠狠地看了蘇千乘一眼。
“你這人臉皮也呸厚了,我和你說著玩呢。”
蘇千乘一本正經(jīng)地看了她一眼。
“我可真沒開玩笑?!?p> 黑炭似的丫頭拍了拍屁股,氣呼呼的站起身,走遠了。
未幾,她晃晃蕩蕩的提著兩個木桶,大喊一聲?!昂?,我們打水去”
蘇千乘看著黑瘦的丫頭,一直繃著的心緒終究有了些放松,口中應(yīng)了聲“來嘞!”